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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宴會上的較量

清晨卯時三刻,蘇挽棠在第一聲雞鳴里掀了錦被。

小翠捧著銅盆從外間進來,水面浮著兩片青檸,蒸騰的熱氣裹著清苦的果香:“小姐,水是溫的。”她的手還在抖,這是三年來頭回見蘇挽棠要穿得這樣體面——月白裙料是張媽媽連夜裁的,里層繡著老夫人最愛的纏枝蓮,針腳密得像老夫人從前繡的帕子。

蘇挽棠接過帕子擦臉,鏡中映出未施粉黛的臉。

眉峰如遠山含黛,眼尾微挑,倒比三年前更添了幾分清冷。

她伸手摸向妝臺,那里擺著老夫人留下的螺子黛,還有一支翡翠簪,簪頭雕著并蒂蓮——是老夫人臨終前塞給她的,說“等你要見人的時候,別讓那些官府小姐和夫人給看輕了”。

“小翠梳流云髻。”她對著鏡子開口。

小翠的木梳頓了頓“是,小姐”隨后輕輕劃過發間。

木梳齒刮過頭皮的癢意里,蘇挽棠想起昨夜琴音震得窗紙簌簌響,想起冰蠶絲弦吸了她的血后泛著似珍珠般的光。

今日,她要讓這光,從新照進所有人的眼睛里。

宮門前的鎏金獅子在晨霧里泛著金光。

蘇挽棠扶著小翠的手下車,迎面撞來幾道審視的目光。

有相府旁支女眷,有侯府內眷,還有幾個面生的貴女——三年沒出相府門,倒像初入京城的新客。

“那是蘇大姑娘?”“被關族祠三年的那個?”“聽說相府讓她替嫁被退婚,如今又帶出來現眼?”

竊竊私語想讓蘇挽棠難看,但這些私語卻比她這三年聽到過的都要好。

她垂眸理了理袖口,朝宴會走去,想起老夫人曾說過的,蓮花生于淤泥,偏要往水面上長,開得比誰都鮮。“今日她蘇挽棠要當那個最艷的那人”

宴會廳里早坐滿了人。

王氏坐在主位下首左側第三排,正拉著蘇若瑤的手說話,聲音故意放得清亮:“瑤瑤這驚鴻舞,可是請了教坊司頭牌嬤嬤教的,太后最喜雅致,定要夸你懂事。”蘇若瑤穿著湖綠蜀錦裙,裙角金線繡著鸞鳥,聽見這話,眼尾掃過蘇挽棠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笑。

蘇挽棠見沒有自己的位置便找了個角落坐下。

案幾上的碧螺春還冒著熱氣,她抿了一口,清苦里帶著回甘——倒像她這三年,吃的苦夠多了,也該嘗嘗甜了。

隨著太后的入場,司禮官的聲音在殿內回蕩“壽宴開始——”。

太后被扶著上座,眼角笑紋里都是慈祥:“今日不必拘禮,有什么才藝盡管施展,哀家最愛看孩子們熱鬧。”

王氏立刻站起:“太后,臣婦的庶女若瑤學了段驚鴻舞,想討您歡心。”蘇若瑤福身時,裙裾展開如綠牡丹。

她抬袖,腕間翡翠鐲碰出脆響——這聲響她演練了七遍,要的就是驚動人。太后笑著點了點頭“準”

蘇若瑤走到大殿中央樂聲響起是《玉庭花》,蘇若瑤的腰肢軟得像柳,旋身時裙角掃過案幾,帶得茶盞輕晃。

賓客贊嘆聲漸起:“好腰肢!”“比教坊司的姑娘還妙!”王氏的嘴角越翹越高,連眼角細紋都舒展開了。

舞畢,蘇若瑤跪在地上行大禮,鬢邊步搖顫得要落。

滿座彩聲未歇,太后卻突然開口:“剛才彈琴的是哪家姑娘?”

殿內霎時靜得能聽見針聲。

王氏的笑容僵在臉上,蘇若瑤的指甲掐進掌心——她分明沒安排琴藝表演。

太后招了招身旁的女官:“去問問,方才那琴音清越得很,哀家在偏殿都聽見了,定是哪家姑娘在練琴,讓她也來露一手。”

蘇挽棠望著殿中央空著的琴臺,陽光透過琉璃窗灑在上面,落了一層碎金。

她伸手摸向袖中,那里收著蕭承煜送的玉佩,溫溫的,像一顆跳動的心臟。

“小姐,您剛才偷偷離席要是……”小翠在旁輕聲喚,聲音發顫。蘇挽棠柔聲安慰“放心,不會有事的”

說罷便站起身朝宴會中央走去,月白裙裾掃過青磚,像一片云飄向殿中央。

她經過蘇若瑤身邊時,瞥見她的臉白得像紙,王氏的指甲幾乎掐進椅面里,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彎腰行禮,回太后是臣女彈的琴,請允許臣女為您在彈一曲。

她抬頭望向太后,老太后正瞇眼打量她,目光里有探究,也有贊許。四周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蘇挽棠福了福身,琴臺邊的焦尾琴裹著錦套,蘇挽棠解開繩結時,指尖觸到錦套上的暗紋指尖輕輕撫過琴弦——冰蠶絲弦在掌心震出細密的麻,仿佛在說,該你了。

蘇挽棠坐在琴臺前,指尖懸在冰蠶絲弦上方半寸。

殿內燭火在她眼尾跳動,映得那支翡翠并蒂蓮簪子泛著幽光,今日她偏要把這琴彈得亮堂堂的。

第一聲弦音漫開時,殿內竊竊私語像被掐斷的線。

宮商角徵羽順著她的指腹淌出來,是《鳳求凰》的調子,卻比尋常版本多了幾分清冽。

蘇挽棠垂眸盯著琴弦,在第三段“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處故意錯彈半拍——這一拍的疏漏,像春冰初裂時的細響,卻在懂琴人耳里成了暗藏的機鋒:求凰不成,自有真凰來。

王氏的茶盞“當啷”一聲磕在案幾上。

她望著殿中央那抹月白身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分明昨日才讓周明遠去跟太后說蘇挽棠不通音律,怎么這會子倒彈得比教坊司的樂師還妙?

余光瞥見蘇若瑤攥著帕子的手直抖,湖綠裙角被揉成了亂麻,方才跳舞時的嬌態早碎成了渣。

“好——”不知哪個武將家的夫人率先喝了聲彩,滿堂賓客這才回過神來。

尚書夫人拍著大腿直咂嘴:“我從前只當蘇大姑娘被關傻了,合著是藏了塊玉在泥里!”有幾個貴女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說這琴音里帶著松風竹露的清響,比蘇若瑤的驚鴻舞多了三分風骨。

蘇挽棠的指尖掃過最后一個泛音,余韻在殿梁間繞了三繞才散。

她抬眼時,正撞進太后含笑的目光里。

太后拍著扶手直點頭:“好個《鳳求凰》,哀家年輕時聽司馬相如彈過,倒比這少了幾分志氣。”

話音未落,后殿屏風突然傳來“嘩啦”一聲響動。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玄色錦袍的男子掀簾而出,腰間鎏金獸首帶鉤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他腳步極穩,卻帶得屏風上的百鳥朝鳳圖簌簌輕顫,連殿外的廊角銅鈴都被驚得叮當作響。

蕭承煜的目光穿過滿座賓客,精準鎖在琴臺前的月白身影上。

十年前的雪色突然漫進眼底——那時他被刺客追得跌進相府后園,是個扎著雙螺髻的小丫頭,把帕子塞進他手里,說“躲到梅樹下去,我幫你引開人”。

后來他尋了十年,帕子上的并蒂蓮繡樣早褪了色,可方才那琴音里的清冽,跟記憶里那聲“別怕”一模一樣。

“蘇姑娘。”他停在琴臺三步外,聲音像浸過寒潭的玉,“我蕭家養得起。”

殿內霎時靜得能聽見燭芯爆成星子的輕響。

蘇若瑤手里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王氏的茶盞“當啷”滾出半尺遠。

周明遠坐在侯府席上,喉結動了動想說話,卻被蕭承煜掃過來的眼風釘在原處——鎮北將軍府的小公子,連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塊破布。

蘇挽棠望著蕭承煜遞來的玉佩,羊脂玉上“承煜”二字被摩挲得發亮。

她伸手接過時,觸到他掌心的薄繭,像十年前那株老梅樹的枝椏,粗糲卻暖。

“蕭公子。”她聲音輕得像落在琴弦上的雪,“我蘇家養了我二十年,如今該換我自己當家了。”

蕭承煜低笑一聲,眼底的雪色融成春水:“蘇姑娘當家,蕭某便做個撐傘的。”

殿外突然傳來雷聲。

王氏望著兩人交握的手,指甲在椅面上摳出五道深痕。

她轉頭對蘇若瑤使了個眼色,那丫頭立刻蹲下身撿帕子,發間東珠步搖晃得人心慌——方才跳舞時藏在鬢角的密信,該送出去了。

太后的壽宴還在繼續,可相府的那桌,茶涼了,點心碎了,連燭火都暗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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