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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錯音驚鴻

壽宴的鎏金燭臺在梁上投下搖晃的光影,蘇若瑤的水袖剛旋到最高點,太后忽然抬了抬玉指。

“且慢。“

這聲輕喚如同一顆投入沸油的水珠,滿殿絲竹戛然而止。

蘇若瑤的腳尖還懸在半空,裙裾上的金線牡丹被帶得簌簌作響,她僵著脖頸轉頭,鬢邊的珍珠步搖撞在耳垂上,疼得眼眶都紅了。

“這舞姿倒像東施效顰。“太后的鎏金護甲敲了敲案幾,目光卻落在蘇挽棠身上,“老相爺府上那株百年白梅,開花時風一吹落英成陣,倒比這舞更有靈氣。“她指節抵著下巴,眼角細紋里浮起幾分追憶,“聽說蘇家嫡女擅琴,可愿為孤奏一曲?“

蘇挽棠的指尖正搭在琴弦上,聞言垂眸掩住眼底暗涌。

三日前她在舊書齋翻出老相國夫人的手札,末頁用朱砂寫著“太后最念離凰曲“,原是為今日埋下的線頭。

她抬眼時已換上清淺笑意,福身道:“太后抬愛,臣女惶恐。“

屏風后傳來極輕的動靜。

蘇挽棠撥弦的動作微頓——是蕭承煜的方向。

她余光瞥見那抹玄色衣角,少年指節發白地攥著羊脂玉佩,玉佩上“鎮北“二字被握得發燙,連帶著他腕間的紅繩都勒進肉里。

她喉間泛起暖意,指尖卻更穩了三分。

《鳳求凰》的清越音起時,滿殿賓客都屏住了呼吸。

蘇挽棠垂眸看琴弦震顫,第三小節時突然錯了半拍。

那音像是玉簪墜地,“錚“地裂帛般刺進眾人耳中。

蘇若瑤正攥著帕子調整呼吸,聞言猛地抬頭,腕上的翡翠鐲子磕在桌角,碎成兩半。

“這錯音......“太后的茶盞停在唇邊,瞳孔微微收縮。

她年輕時常去相府聽老夫人撫琴,那曲《離凰曲》本是老夫人為故去的夫君所作,其中有段變調,正是這般帶著裂痕的清響。

殿外忽有穿堂風卷起紗簾,蘇若瑤的舞袖被吹得翻卷起來。

她慌亂去抓,卻晚了一步——一截手腕從水袖里滑出,腕骨處隱約可見綠漆紋路,像極了三個月前族祠那場蹊蹺毒煙里,熏在房梁上的痕跡。

王氏正捏著瓜子的手一抖,瓜子殼“咔“地碎在掌心,她慌忙用帕子蓋住,眼角卻瞥見大長公主的侍女往這邊張望,額頭瞬間沁出冷汗。

“像極了當年。“太后放下茶盞,聲音里帶了絲顫,“老夫人彈《離凰曲》時,總說'斷弦不是缺憾,是鳳凰涅槃時抖落的羽'。“她目光灼灼地盯著蘇挽棠,“你這琴藝,倒像是得了她親傳?“

蘇挽棠的手指在琴弦上輕輕一按,余音裊裊散在殿中。

她抬眼時,眼尾被燭火映得發亮:“老夫人臨終前,曾將琴譜塞在臣女懷里。“她指尖撫過琴身那道舊痕,“這焦尾琴的斷弦,也是她當年為救臣女,擋了刺客的刀。“

殿中響起抽氣聲。

蘇若瑤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她分明記得三年前放火燒族祠時,那把琴被燒得只剩焦木,怎么會......她猛地轉頭看向王氏,卻見繼母正盯著蘇挽棠的琴,臉色比案上的白瓷更白。

蕭承煜在屏風后松了松攥得發麻的手,玉佩上的溫度還留在掌心。

他望著蘇挽棠挺直的脊背,喉結動了動——那日在族祠廢墟,他分明見她從瓦礫里捧出半塊焦木,原來她藏了三年,竟是在等今日。

“好!“九皇子突然拍案,驚得旁邊的侍女差點打翻酒壺。

他盯著蘇挽棠案上的琴譜,墨痕未干的字跡在燭火下泛著烏光,“姑娘這琴藝,這字跡......“他起身時腰間玉牌相撞,發出清脆的響,“可愿為在下題字?“

蘇挽棠的手指懸在琴譜上方,目光掃過最后一頁被壓著的半張紙。

那是她今早用飛白體寫的“明志“二字,筆鋒剛勁如刀。

她抬眼時,正撞進九皇子發亮的眼底,便將琴譜輕輕一翻——

泛黃的紙頁翻過,露出背面新寫的小楷,正是《鹽鐵策》里“藏富于民“的半句。

殿外的更漏“咚“地響了一聲,夜色漸深。

九皇子腰間玉牌撞出的脆響還在殿中回蕩,他已繞過案幾走到蘇挽棠跟前,玄色蟒紋廣袖掃過鎏金燭臺,帶起一縷細煙。“姑娘這手飛白體我在書畫會上見過,筆鋒里藏著劍氣——“他目光落在琴譜翻起的頁角,話音突然頓住。

泛黃的紙頁背面,“護嫡“二字如鐵畫銀鉤,墨跡未干處還凝著細小的墨珠,分明是剛寫就的。

蘇挽棠指尖輕點那兩個字,抬頭時眼尾微挑:“九皇子要題字不難,只是臣女有個不情之請——“她掃過蘇若瑤案前那方嵌翡翠的妝匣,“需用《鹽鐵策》殘頁。“

殿中溫度驟降。

蘇若瑤正絞著帕子的手猛地一抖,帕子上繡的并蒂蓮被扯得變了形。

王氏捏著茶盞的指節泛白,茶盞“咔“地裂開條細紋,滾熱的茶湯濺在錦緞上,暈開深褐的污漬。

“《鹽鐵策》?“九皇子瞳孔微縮,那是先皇親批的治國要策,三年前相府失竊后便沒了蹤跡。

他轉頭看向蘇挽棠時,目光里多了幾分灼然,“姑娘可知它下落?“

屏風后突然傳來佩玉輕響。

蕭承煜的玄色衣袖掃過琴臺,帶得琴弦發出一聲清越的顫音。

他掀簾而出時,腰間鎮北將軍府的玄鐵虎符撞在桌角,發出悶響:“蘇姑娘這錯音,倒讓某想起三年前族祠梁柱上的裂痕。“他盯著蘇挽棠腕間若隱若現的紅繩,聲音放軟了些,“當時某替你撿碎瓦,見那裂痕里嵌著半片焦木——可是和這琴上的斷弦,同出一源?“

蘇挽棠指尖微顫。

她想起那日暴雨傾盆,蕭承煜渾身濕透地扒開瓦礫,將染血的契書塞進她手里,墨字被雨水暈開,卻仍能看清“蕭承煜“三個血痕斑斑的簽名。

她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暖意,再抬頭時已恢復清泠:“蕭三公子好記性。“

“好!

好個琴心劍膽!“太后突然撫掌大笑,金護甲敲在案幾上脆響連連。

她盯著蘇挽棠鬢邊那朵白梅簪花,眼角細紋里全是笑意,“老夫人當年說'嫡女當如劍',今日才算見著真章了。“她話音未落,目光突然掃過蘇若瑤的妝匣——

“啪!“

脆響驚得眾人轉頭。

蘇若瑤的妝匣不知何時裂了道縫,鎏金鎖扣“當啷“墜地。

最上層的胭脂水粉“嘩啦啦“撒了滿地,露出夾層里一卷泛黃的絹帛。

九皇子離得近,俯身拾起掃了眼,臉色驟變:“這是...戍邊軍械圖!“

蘇若瑤“撲通“跪在地上,發間珠釵亂顫。

她撲過去要搶,卻被大長公主的侍女按住手腕:“蘇姑娘這妝匣里的寶貝,怕是得請大理寺來瞧瞧。“王氏踉蹌著要去拉女兒,卻被太后身邊的嬤嬤攔住,金鑲玉的護甲抵在她腕間:“相府主母且慢,太后還沒說退宴呢。“

殿外更漏又“咚“地響了一聲。

蘇挽棠望著滿地狼藉,指尖輕輕按在琴上。

她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老夫人手札里提到的“護嫡“二字,蕭承煜藏在契書里的血誓,還有那卷不該出現在庶女妝匣里的軍械圖,此刻全像棋子般落定。

“傳孤的話。“太后扶著嬤嬤的手起身,鳳袍上的金絲鳳凰在燭火下活了般振翅,“去庫房把當年老夫人收著的《鹽鐵策》原版抬來。“她話音剛落,殿門突然被穿堂風卷起的紗簾撞開,一道玄色身影逆著光立在門口,鎮北將軍府的玄鐵虎符在腰間晃出冷光——

蕭承煜掀簾而入的動作頓在半空,目光與蘇挽棠撞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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