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
——國家愿景

20世紀30年代，埃及著名文學評論家扎基·穆巴拉克（Zaki Mubarak）曾在巴格達高等師范學院（Dar al-mu'allimin al-'aliya）任教。作為一個對伊拉克生活感興趣且又善于觀察的人，穆巴拉克目睹了伊拉克猶太人的阿拉伯化，看到了他們與伊拉克社會融為一體，由此震撼不已。作為一個泛阿拉伯主義者，穆巴拉克把伊拉克的猶太人生活理解為一個社會的象征，這個社會的伊斯蘭和阿拉伯傳統，都已經設法將猶太人阿拉伯化到一個難以想象的程度。［1］穆巴拉克正確地指出了伊拉克猶太社區的重要和特殊之處：猶太人在伊拉克的文化上有著如此突出的作用，這是在其他阿拉伯國家無法見到的情況。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因為伊拉克猶太人認為他們屬于阿拉伯—猶太文化，其起源處在一個始于前伊斯蘭時代的漫長歷史過程中。然而，這種阿拉伯化也是一個相對較新的現象，它是通過現代民族國家的機構——教育系統、城市公共空間，以及伊拉克和更廣闊的阿拉伯媒體和文學界來實現的。

我們從伊拉克猶太人的故事、報刊文章還有詩集中可以看出：伊拉克猶太人知道民族文化是流動的，是不斷被建構的。他們目光所及的正是這種文化的形成。當然，除了觀望，他們也希望對文化形成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但是，他們使用的術語，跟大部分伊拉克同胞甚至世界各地的大部分民族主義者如出一轍，不是創造與建構，而是發現、復興和更新。不僅如此，伊拉克猶太人還在努力將獨特的猶太傳統融入伊拉克阿拉伯民族王國。倘若伊拉克人猜測前伊斯蘭時代是伊拉克現代歷史的基礎，那么猶太知識分子則秉持這樣一種觀點，即猶太先知（同樣被視為神圣的穆斯林）曾在伊拉克居住并傳播教義；此外，他們的神廟遺跡也在此地被發掘。如果伊拉克人把阿拉伯語想象成自身身份文化標識，那么伊拉克猶太人就會開始用阿拉伯語寫作，為新文學經典做貢獻。因此，國家話語的建構特征和現世表現有助于伊拉克猶太人主張國家歷史、文化價值以及神圣傳統。

伊拉克社會的各個階層對伊拉克阿拉伯民族主義的主張和實踐都有不同的理解，這也給了猶太人一個參與的空間。伊拉克阿拉伯民族主義的各種觀點間一個明顯的區別在于兩種不同形式的民族認同：泛阿拉伯（qawmiyya）主義認為阿拉伯文化、歷史和語言是一個民族認同的標志，經常爭取與其他阿拉伯國家的政治統一；領土愛國主義（wataniyya）則認為伊拉克（而不是阿拉伯）的地理、考古學和歷史才算得上民族認同的主要特征。然而，無論是泛阿拉伯的伊拉克阿拉伯民族主義還是領土愛國主義，兩者具有諸多不同，因此想要完全統一是不可能的。［2］此外，這種民族認同的多樣性，使得要想在任何關乎“純種族”伊拉克民族的定義上達成共識，幾乎不可能。若是將伊拉克從民族上進行劃分，阿拉伯人占多數，庫爾德人和土庫曼人占少數，后者主要生活在伊拉克北部。若從宗教上進行劃分，伊拉克可大致分為占大多數的什葉派（居住在伊拉克中部和南部）；由阿拉伯人、庫爾德人和土庫曼人組成的遜尼少數派；另外還有不同的基督教教派；以及各種小型宗教團體。那么，猶太人只是眾多少數群體中的一個。［3］在這種民族—宗教的構成形式下，關于伊拉克民族身份的說法莫衷一是。但凡強調將阿拉伯語視作民族主義的基礎則意味著猶太人、基督徒，以及任何想把阿拉伯語作為其口語及書面語的人，都無一例外可以成為這個更大的阿拉伯國家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