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洋文化史·第2卷:中世紀海洋文化史
- (美)瑪格麗特·科恩主編 (英)伊麗莎白·蘭伯恩編
- 3903字
- 2025-05-27 16:46:46
航海文獻
航海文獻自古以來就存在,因為有文化的商人、地理學家和水手會將他們海上旅行的知識記錄下來。很顯然,這種體裁的起源是環境導航的口口相傳。但在中世紀時期,大量的不同語言的航海指南文獻和航海圖都得到發展。這些資料以各種各樣的圖像和文字形式為后代的航海者記錄了航海知識,其中大部分流傳至今。這些文獻遠遠超出了最初的希臘羅馬傳統,包括歐洲的波特蘭(portolan)(3)航海指南和羅泰羅(roteiro)(4)航線日志,伊斯蘭世界的“rahmānij”(即航海指南),以及中國的航海手冊、恒星圖和地圖。這些著作總體上代表了大批的原始資料,它們為我們提供了中世紀海洋知識狀況的更詳細、更具全球性的視角。
我們看到,在9、10世紀,在伊斯蘭世界和中國的地理著作中,出現了與海上航線有關的內容。第一份資料是賈耽在公元785年到805年間撰寫的漢語文本,描述了從中國唐朝到阿拔斯(Abbasid)伊拉克的航行(Zhao Rugua 1966:9—14)。主要用阿拉伯語書寫的初期伊斯蘭地理傳統也記載了9世紀的這條路線,但方向相反,是從西亞到中國。年代為851年的《中國印度見聞錄》(Akhbār al-sīn wa-l-hind)(2014)中最古老的部分,描述了從西拉夫(Siraf)到廣州的航行路線。雖不及后來的描述那么詳細,但也提到了它們之間的航行方向、航行危險、尋路標記、停靠港、補給站,還有從一個港口到下一個港口估計所需的天數。阿拔斯的行政長官伊本·胡爾達比赫(Ibn Khurdadhbih)在9世紀下半葉所寫的《道路與王國之書》(Kitāb al-masālik wa-l-mamālik)中也描述了這條路線(Ahmad 1989:3—30)。到10世紀,阿拉伯和波斯地理學家在他們的著作中和民族志學更有關的部分也納入了對海洋的描述。例如,知識廣博的馬蘇迪(al-Mas?udi)(1861—1877年)曾經去過西印度洋,他描述了10世紀的海上航行,同時他的《黃金草原和寶石礦山》(Murūj al-dhahab wa-ma?ādin al-jawhar)也包括幾章關于世界海洋的內容。
在這一時期,一些更具技術性的航海文獻也被提及。10世紀的地理學家穆卡達西(al-Muqaddasi)提到了航海指南,他認為船長和商人這些“對這海洋最有辨識能力的人”會“一起仔細研究,并完全依賴于它,根據其中的內容行事”(al-Muqaddasi 1906:10; 2001:9)。15世紀阿拉伯航海家艾哈邁德·b.馬吉德(Ahmad b. Majid)(通稱伊本·馬吉德——譯注)在對他出生前編撰的航海著作的引用中,也支持了這些言論。伊本·馬吉德提到了先前航海文本的三位作者:穆罕默德·b.沙汗(Muhammad b. Shadhan)、薩赫·b.阿班(Sahl b. Abban)和萊思·b.卡蘭(Layth b. Kahlan),他將他們稱為航海領域的三頭“雄獅”。盡管年代存在爭議,但學者們普遍認為他們生活在11世紀和/或12世紀,這強烈地表明,在10世紀或11世紀,甚至更早,航海文獻(阿拉伯語和/或波斯語)就已經發展并得到運用。
11到13世紀,世界其他地區也出現了重要的航海文獻。例如,在這一時期出現了第一份成文的潮汐表。最早的潮汐表出現在中國,時間是11世紀前的某個時間段。它出現在杭州附近。如艾曼紐埃爾·瓦格農在第七章《表現》中所述,杭州以其涌潮而聞名(見圖7.9),潮汐表說明他們了解月球對潮汐的影響。13世紀,圣奧爾本(St. Albans)修道院的僧侶們編制了歐洲第一份潮汐表,不過羅賓·沃德(Robin Ward)(2009)指出,它似乎主要根據潮汐變化的理論而非經驗認識。不過,在1375年的《加泰羅尼亞地圖集》(Catalan Atlas)中,潮汐被記錄在一幅北大西洋14個港口的環形圖中(圖7.6)。在北歐水域發現的巨大潮汐變化使潮汐成為一個重要的話題。沃德估計,中世紀歐洲大西洋航跡圖中大約有三分之一的內容與潮汐有關。其他航海文獻,如有關印度洋的文獻,對潮汐并沒有給予同等程度的關注,主要原因是潮汐變化在這些水域沒那么劇烈(Aleem 1967:459—467; Needham,Ling, and Gwei-Djen 1971:3:483—494; Ronan 1986:3:178—179; Taylor 1956:136—139; Ward 2009:139)。
由于航海指南越來越多地被寫下來,并最終在視覺上呈現,因此我們也看到了13世紀地中海和黑海地區航海手冊和波特蘭航海指南的發展。現存最古老的波特蘭航海指南文獻是《航海手冊》(Compasso da navigare),為意大利語文本,時間為13世紀晚期。它為地中海航行作出了詳細說明,但沒有插圖。不過,在一份更古老的12世紀拉丁語文本Liber de existencia riveriarum中(5),已畫出了地中海的海圖(Gautier Dalché 1995),它說明視覺表現有更長的歷史。因此,“波特蘭”一詞通常被用來描述以區域為重點、通常繪制在羊皮紙上、表現海岸但僅表現少數內陸地貌的海圖。港口名稱的題寫與海岸線呈90度角,用特定符號,如紅點或十字等標示淺灘。這些海圖內縱橫交錯的線網形成星形,被稱為風線或恒向線,它們又進一步細分與羅盤的主要方向相對應的16個、然后32個次級方向。波特蘭海圖包括以英里為單位的距離比例尺。現存最早的波特蘭海圖是1275年左右的《比薩航海圖》(Carte Pisane),如圖1.1所示,它是一幅繪制在未裁剪的羊皮紙上的巨大海圖,其名稱源自意大利城市比薩,因為它是由法國國家圖書館于19世紀從比薩獲得的(Kelly 1979:33.2; Taylor 1956:98—114)。盡管像《比薩航海圖》這樣保存完好的例子可能并未在船上得到使用,但有充足的證據表明,自13世紀晚期開始,波特蘭海圖就被帶上了地中海的船舶,與它們一起的還有一些歐洲最早的磁羅盤。有幾篇文本將這些海圖描述成為航海提供便利的技術工具,尤其是幫助被吹離航線的船員找到方向。

圖1.1 《比薩航海圖》,地中海波特蘭海圖,13世紀晚期,羊皮紙,墨水。?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CPL GE B-1118(RES).
在14世紀,波特蘭海圖發展到將大西洋,尤其將不列顛群島納入其中。到15世紀,葡萄牙水手沿西非海岸航行時已經在使用它們導航。在葡萄牙君主雇意大利和馬略卡航海家協助他們出海探險時,他們將地中海的技術應用到大西洋的波特蘭海圖上,比如使用黑色、綠色和紅色的方位線(恒向線)和用十字來標記近海的暗礁(Baldwin 1980:41)。從地中海的穆斯林水手中也能看到這一傳統,如在安布羅斯圖書館發現的1325年的阿拉伯海圖上,或者在1413年圖奴斯路·易卜拉欣·卡提比(Tunuslu Ibrahim Katibi)的波特蘭海圖上(Brice 1977:55—56)。這些海圖以不同程度的準確性記錄了至關重要的地理和航海細節,它們提高了安全性和航行效率。
這些文獻也展現出航海知識隨時間推移的逐步改進。《比薩航海圖》描繪地中海相當準確,但對于大西洋海岸線卻并非如此,不過后來的波特蘭海圖對這片區域的呈現就精確了許多。航海圖精度的不斷提高反映了無數(大部分是無名的)船員的努力,他們糾正了以前的錯誤,如對大西洋海岸距離的估計等,記錄了新的海岸地貌,并慢慢地豐富和完善了他們對于各水域的知識。航海圖可靠性的提高也反映了13世紀末和14世紀地中海和大西洋之間海上商業交流水平的提高,尤其是在熱那亞和威尼斯商人的層面上(Kelly 1979:19—23)。15世紀早期威尼斯水手的一份手稿,被稱為《羅茲島的邁克爾之書》(The Book of Michael of Rhodes),是另一份引人注目的歐洲航海資料,最近受到了相當多的關注,它顯示出對適用于航海的數學原理的運用(Long,McGee, and Stahl 2009)。
在北大西洋,現存最早的航海手冊來自15世紀,不過,在更早的文獻中已出現與航海有關的章節,比如在13世紀中期的古挪威著作《國王之鏡》(Konungs Skuggsjá)中發現的航海章節,且在古挪威或冰島的講述冒險經歷和英雄業績的長篇故事和冰島法律書(Konungs Skuggsjá 1917:156—162)中也有提及。15世紀的航海資料包括用中古低地德語(Middle Low German)撰寫的導航指南《海書》(Seebuch)和一份用中古英語(Middle English)編寫的航跡圖。兩者都依賴于大部分來自南歐的前幾個世紀的航海知識。《海書》具有特別豐富的環境方面的知識,它列出了潮汐、羅盤方位、港口、水深點、距離和航行危險(discussed in Ward 2009:152—154)。它幾乎沒有伊本·馬吉德的著作中十分突出的天文學內容,對北大西洋上恒星的高度幾乎毫不重視,這表明了當地航海實踐的不同。正如艾曼紐埃爾·瓦格農在本卷第七章中所述,技術航海文獻在15世紀的印度—太平洋地區更為突出,其中包括多種中國的航海手冊、地圖和圖表。
在西印度洋,現存最早的詳細航海技術文獻是由阿拉伯航海家艾哈邁德·b.馬吉德在1462年至1492年間創作的。他撰寫了40多部著作,為詳細了解14世紀到15世紀中期印度洋的航海狀況提供了資料(Ferrand 1921—1928; Ibn Majid 1993,1971; Tibbetts 1981)。他的作品除一部外,均為詩歌,用簡單的“rajāz”(6)韻律寫成,便于記憶。這一事實提醒了我們遍及全球大部分地方的航海知識的口傳規模。這些信息絕大多數都是由不識字但知識豐富的水手背誦下來的。口傳在這一時期是普遍的做法,它使不識字的水手能夠通過詩歌和歌曲記住大量的知識。這部中世紀航海文獻的獨特價值在于,它以手稿的形式捕捉到了口傳內容的一部分,否則它們也將在歷史中被湮沒。
伊本·馬吉德在后期的一部作品中,提到了合格的航海者應該具備的知識:“航海者(sāhib al-dark)需要知道日出、日落、水平位置恒星組合、恒星高度測量的準備和數據取得,以及恒星的起落點(用于方位)、緯度、經度、赤緯和天體軌道,才能成為一名大師級航海者(mu?allim)。”(Ibn Majid 1971:28—29; Tibbetts 1981:77)如果把它與本章引用的喬叟的更早描述進行比較,就會發現,至少在印度洋上,到了15世紀,環境導航已經與天文概念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更廣泛而實用的知識體系。雖然這些文本以阿拉伯文撰寫,但它們實際上代表了不同知識傳統的各種不同的航海和天文知識。在單一的文字中,交織著伊斯蘭二十八星宿、波斯太陽歷法、貝都因人的恒星知識和印度的緯度測量。人們認為,這些材料大部分來自伊本·馬吉德提到的更早的“三頭雄獅”文獻,盡管單獨的出處已幾乎不可能被理清了。
因此,我們看到,由于航海者越來越多地開始用墨水保留他們的知識,在歐亞非洲大陸的大部分地區出現了航海文獻的文化共享。不過,記錄這些知識的形式是多樣的,文化上也各不相同。潮汐表、海圖、星圖、航海手冊和詩歌均用不同的語言寫成,以便水手們更好地理解海洋,更安全地穿越海洋。總體上,它們代表了一種更大的趨勢,這種趨勢就是為了后代的利益而以書面形式記錄和傳播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