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洋文化史·第2卷:中世紀海洋文化史
- (美)瑪格麗特·科恩主編 (英)伊麗莎白·蘭伯恩編
- 2183字
- 2025-05-27 16:46:45
導言:航海知識
公元800年到1450年是具有卓越海上成就的時期之一。在這一時期,新技術和科學知識的進步,加之對地理和航海的不斷加深的理解,創造了一個商業、政治和文化互動的非凡時代。歐洲文化只是眾多在中世紀時期對其海洋知識進行擴大和完善的文化之一。斯堪的那維亞人穿越北大西洋未被跨越的水域,在北美建立了殖民地(盡管時間短暫);波利尼西亞人往返航行,遠至夏威夷,實現了現代前在太平洋中部航海的偉大壯舉之一。阿拉伯人、波斯人、東非人、中國人、印度人和馬來人在印度洋和西太平洋已經確立的航線上的航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頻繁。在這個過程中,經濟相互交織,創造了文化上更加多元的海景(Fernández-Armesto 2006)。伊比利亞人冒險深入大西洋中部和南部,沿著非洲西海岸建立殖民地;在鄭和的帶領下,中國人在印度洋進行了一系列規模空前的航行。來自不同文化的水手分享和比較他們的導航、造船和航海技術,所有這些活動從根本上改變和擴展了人類的海洋知識。建立了橫跨大西洋固定航線的地中海水手之間的相互交流,導致了15世紀末“全帆裝船”(1)的發展,這種設計在接下來半個世紀的貿易航線中占據了主導地位。再往東,海上絲綢之路將阿拉伯人的恒星高度導航知識帶到西太平洋,將中國的指南針帶到印度洋。
要全面討論公元800年至1450年間與海洋有關的全球性知識,一本書都遠遠不夠,更不用說一章了。因此,本章將對與航海相關的應用知識的特定領域進行概述,特別著重于那些超越個體文化的共有的航海實踐。在科學史上有一個明顯的趨勢,就是把前現代的知識領域放在文化或民族的背景下來考慮。因此,圖書館里充滿了與伊斯蘭科學、中國科學、西方科學相關的標題。然而,過去幾代學者對這種范式提出了挑戰,并概念化了不同的方法來構建對知識生產、傳播和適應的研究框架(Elshakry 2010; Raj 2016; Sivasundaram 2010)。在某些情況下,例如與船舶建造有關的知識,區域分析是合適的。但是,在其他情況下,卻需要采取更全球性而不那么區域性的方法。在這方面,航海知識是一個特別有趣的領域,因為長距離海上貿易中的文化流動和相互作用的程度,使相當多的超越文化邊界的共享知識得以產生。顯而易見的是,盡管在中世紀初期有一些海上航行區域傳統彼此相對隔絕地發展起來,但強有力的證據表明,到中世紀末期,非洲—歐亞大陸的海上群體已在共享各自特定文化背景下的航海知識和實踐。個體社會參與其中并對這種知識作出了貢獻,但這種知識本身既不根植于任何單一社會,也不是任何單一社會所固有的。相反,它是一個具有地區差異的共享知識體系。為了加以證明,我們將通過探尋在大多數中世紀海洋文化中明顯存在的環境導航的形式來開始我們的論述,然后把重點放在更大的、更具體的、發生在中世紀末期的共享知識、實踐和技術的例子上。它們將包括航海文獻的發展,對星體高度的不斷增加的依賴,以及新航海儀器(如羅盤)的使用。
不過,歷史學家必須面對的問題是與那個時代有關的資料相對匱乏。他們研究的大多數沿海社會,如波利尼西亞人和圖勒人(the Thule),是通過口述和實踐傳播知識,而這些知識也很難在考古記錄中發現,除非它以船的形式存在。因此,當時許多與海洋有關的文字作品都是由地理學家或有文化的旅行者依靠二手信息撰寫的。顯然,真正的水手、漁民、航海家和船長為海洋知識的不斷進步作出了最大的貢獻,但后來記錄和評估這些發展的往往是有文化的精英。因此,我們必須拋棄過去“偉人”的歷史概念,形成對創作網絡更細致的理解,將在大眾化敘事中常被忽視的角色的多樣性納入其中。克利福德·康納(Clifford Conner)在其著作《人民科學史》(A People’s History of Science)(2005)中以葡萄牙著名的航海者亨利親王(Prince Henry the Navigator)為例探討了這種現象。他指出,盡管亨利親王資助了海上探險和航海知識的積累,但他這樣做主要是出于政治目的。盡管他得到“航海家”的特殊榮譽,但他既不是航海家,也不是水手,對海上的技術知識也知之甚少。事實上,讓葡萄牙人能夠在15世紀探索西非海岸的技術和知識,是由真正進行航行的水手和航海者創造、收集和傳播的,他們中許多人的名字已經被歷史遺忘了。實際上可以這樣說,在中世紀世界對天體和海洋的理解方面,擁有對海洋和天空的實踐與運用知識的人比陸地上的地理學家和天文學家理論貢獻更大。
羅茲島的邁克爾(他自稱Michalli da Ruodo)就是真正水手的例子。邁克爾是一名威尼斯船員,他從一名普通的槳手晉升為水手,精通航海和造船。他的著作顯示出他對15世紀地中海的航海實踐有專業的理解,特別是被稱為“marteloio”的數學導航方法,以及與造船、星座和理論數學相關的知識(Falchetta 2009:199—210)。邁克爾并不是天生的知識精英,而是一名真正的水手,他一步一步地晉升,并在這一過程中積累了豐富的海洋知識和理論數學知識。真正的航海家對天體和海洋活動的理解往往比坐在天文臺里的地理學家和天文學家更為詳盡和細致。因此,我們對這一時期的知識生產和傳播的了解仍然是片面的,即使在文獻記錄情況較好的地區也是如此。
雖然本章的重點時間段是公元800年到1450年,但年代上的一些靈活性是必要的,因為像海洋知識這樣有滲透性而復雜的東西很難很好地適應這種人為構建的時間邊界,特別是在全球背景下。印度—太平洋地區具有歷史意義的航海文學著作都略超出這兩個時間點,比如最著名的阿拉伯航海家伊本·馬吉德(Ibn Majid)的海上航行詩歌寫于1450年之后,但它們成為理解中世紀時期海事知識發展的重要歷史資料,因此被納入本章(Ibn Majid 1993, 1971; Tibbetts 1981; Zhao Rugua1966: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