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華夷·海洋·財政:宋代中國的內與外
- 黃純艷
- 7字
- 2025-05-27 09:57:59
第一編
華夷內外
宋代的疆界形態與疆界意識
宋遼通過盟約確定對等關系并劃定疆界是歷史上引人注目的事件,宋夏、宋金劃界也是如此。學界對宋與遼、夏、金的劃界活動和疆界形態有所闡述,但缺乏整體討論。(1)有的學者將宋代的疆界問題賦予變革的意義,認為宋遼間第一次形成了明確的“國家”關系和“國界”認知。(2)在繪制宋代各政權疆域圖時,也存在著當代立場與歷史邏輯處理上的分歧,未能充分反映宋朝人對疆界的認知和邏輯。(3)要更深入細致地認識宋代疆域問題,辨析宋朝疆界在中國古代王朝國家疆界演進中是否具有變革意義,核心是厘清宋代的疆界形態和疆界意識,并對其作一整體考察。
一、疆界形態的多樣性
(一)點狀控制的模糊疆界
宋朝與境外政權除熙寧宋遼劃界、元豐宋越劃界后,以及南宋與金朝壤地相接外,一般都存在不同形式的中間地帶,其中一種就是由非兩個政權直轄諸族分布帶構成的中間地帶。與宋朝直接接壤的部分通常是羈縻州和熟戶(熟蕃、熟蠻)。宋朝對他們一般實行設砦置堡的點狀控制,形成兩者間點狀的模糊疆界。
羈縻諸族所居幾乎都為山地川壑,經由山谷、河流、隘口通向宋朝直轄地區。南方諸族分布區被形象地稱為溪洞。如廣西湖南交界地區多個山口、通道“皆可以徑至溪洞”。宋朝在主要通道上設寨扼守,置巡檢“專一把截”,(4)“分遣士卒屯諸溪谷山徑間”,“擇要害地筑城砦,以絕邊患”,以阻止蠻人進入省地。如辰州設置16砦、1400余廂禁軍和600土兵控制所轄溪洞。(5)每個砦控扼一方溪洞蠻。熙寧三年(1070)辰州為防扼溪州,于“喏溪口北岸筑一堡”,“據其要害,絕蠻人侵占省地便利”。(6)辰州盧溪縣“西有武溪,水路入蠻界”,(7)在“最為沖要”之地設慢水等寨,招諭縣盧溪寨就設在控扼水路進入蠻界的盧溪口。另如施州置永興寨“控蠻夷五路溪口”;雅州盧山縣設靈關鎮寨,“四面險峻,控帶蕃界”。(8)陜西秦州控扼蕃人也是“于山丹峽口廣吳嶺上古城、大洛門城、永寧城隘路口置寨,以遏戎寇”。(9)而澧州石洞寨“深在蠻界,不當要路,無所控扼”,被拆毀。(10)
這些控扼的要點成為省地與蠻(蕃)地雙方分界的界至。溪州蠻與省地的邊界就是一個典型代表。后晉天福中,馬希范與溪州蠻酋彭士愁戰后定盟約,“立銅柱為界。本朝因而撫之”。(11)宋朝與溪州蠻仍以銅柱為界,銅柱具有標識雙方疆界的意義。溪州蠻進入省地的主要通道是酉水,銅柱正立于酉水下游的會溪,宋朝先后在此設會溪城和池蓬、鎮溪、黔安三寨。宋太宗曾“詔辰州不得移(溪州蠻)部內馬氏所鑄銅柱”。(12)張綸曾與五溪十峒蠻約盟,“刻石于境上”,(13)所立刻石也是疆界標志。宋孝宗曾詔令湖南“省地與傜人相連,舊有界至者,宜詔湖南帥臣遣吏親詣其處,明立封堠”。(14)封堠和界至就是指在這些要點上樹立的界標。有學者據宋孝宗令湖南“明立封堠”一條判斷宋朝正州與羈縻州間邊界“呈現線狀,其標志物為封堠”。(15)這一判斷難以成立。宋朝與羈縻各族在沖要之地立柱、立石標示界限,但未見共同舉行全線議疆劃界。
宋朝還常把山谷溪洞地形作為隔絕省地與溪洞、熟蕃的天然界限。如“蜀之邊郡多與蕃界相接,深山峻嶺,大林巨木,綿亙數千百里,虎狼窟宅,人跡不通”,為防止“夷人從此出沒”,使沿邊“八寨防托遂成虛設”,(16)“各于其界建立封堠,謂之禁山”,與蕃部之間“非禁山林木茂密,無以保藩籬之固”。(17)禁山成為天然屏障,禁止采伐。一處封堠就標示一片為疆界之隔的禁山,說明疆界是模糊而非線狀的。判斷是否侵越疆界,并無疆界線可依憑,而是以連片的禁山。如“瀘、敘州、長寧軍沿邊,連接夷蠻,全藉禁山林箐以為限隔,從條不許漢人擅將物貨輒入蕃界,侵越禁山”。(18)
宋朝直轄郡縣與羈縻地區的疆界是點狀控制的模糊疆界,其特點是沒有舉行雙方會商的全線劃界,而是在沖要之地設置城砦,標示界限,通過點狀控制維持雙方的模糊疆界。利用地理環境進行點狀的控制或防御是慣常通例,如維克多·普萊斯考特所指出的,沙漠、直線走勢的山脈與寬闊的河流是天然的防衛屏障,“防守者可將力量集中部署在有關的通道和交匯處”。(19)宋朝與羈縻各族的疆界正是受限于或利用了地理環境。
(二)片狀的模糊疆界
宋朝與相鄰政權間的中間地帶也成為宋朝與這些政權間片狀的自然模糊疆界。有學者據宋太祖“畫大渡河為界”一說認為“宋與大理以大渡河為界,邊界形態呈現線狀,并以河流為標志物”。(20)事實上,此說是指宋朝放棄對大渡河南越嶲諸郡的直接統治,即“棄越嶲諸郡”,作為宋朝與大理隔離地帶,使大理“欲寇不能,欲臣不得”。(21)越嶲諸族被稱為“大渡河外蠻”、“黎州諸蠻”,(22)同時臣屬于宋朝和大理。宋朝也承認他們與大理的統屬關系。宋朝冊封代表大理來貢的卭部川蠻首領諾驅為“云南大理國主、統轄大渡河南姚嶲州界山前山后百蠻三十六鬼主、兼懷化大將軍、忠順王諾驅,可特授檢校太保、歸德大將軍,依舊忠順王”。(23)同時,這一地區諸族又有獨立于宋朝和大理以外的自我秩序,如“邛部于諸蠻中最驕悍狡譎,招集蕃漢亡命,侵攘他種,閉其道以專利”,統轄各族,成為“大渡河南山前、后都鬼主”,或稱“大渡河南邛部川山前、山后百蠻都首領”。(24)越嶲諸族分布區并非宋朝與大理以任何形式認定的彼此疆界,但成為分隔宋朝和大理實際上自然的模糊疆界。
大理國以東地區與宋朝間分布著左右江蠻、羅殿、自杞、五姓蕃等,較大渡河外諸蠻地理范圍更廣的諸蠻。該方向有“制御交趾、大理”的作用,(25)但宋朝與大理除了南宋戰馬貿易外,極少從該方向展開交往。宋仁宗朝為交涉儂智高事,第一次派人出使大理國,因“南詔久與中國絕,林箐險深,界接生蠻,語皆重譯,行百日乃通”。(26)這些中間地帶諸蠻沒有表現為兩屬關系,但也成為隔絕宋朝和大理實際上自然的模糊疆界。
有學者論及越南李朝歷史時說:李朝自認為是“南帝”,其與“北帝”中國的“這條國界處于‘皇天’和地上的眾神保護之下”。(27)但交趾并非一開始就存在與宋朝間的線狀邊界。交趾建國開始,與宋朝間就存在著雙方都不直接統治的諸族。與宋朝、大理相互認可各自對“大渡河外蠻”的統治不同,宋朝與交趾一直爭奪對中間地帶諸族的控制。如廣源州蠻“自交趾蠻據有安南,而廣源雖號邕管羈縻州,其實服役于交趾”。而當儂智高自建大歷國、南天國時交趾和宋朝都發兵攻討。(28)另如,恩情州“舊系省地七源州管下村峒,往年為交趾侵取,改為恩情州”,又因交趾征取過甚,來投宋朝;(29)溪洞安平州李密“外通交趾,內結官吏”等等。(30)此時宋朝與交趾間并不存在一條清晰的疆界線,對中間地帶的控制在雙方的博弈中不斷變化,如天圣中宋朝指責交趾“不當擅賦云河洞”,到嘉祐時云河洞“乃入蠻徼數百里”,(31)從而也使得雙方的疆界呈現片狀和模糊的特點。到宋越熙寧戰爭,宋朝大軍占據溪洞,使交趾“藩籬一空,彼何恃而窺邊哉”,(32)即其憑借侵擾宋朝的溪洞諸蠻不再具有中間地帶的作用。
西夏、吐蕃與宋朝之間都存在由生、熟戶構成的中間地帶,(33)并無清晰界線。慶歷議和后宋朝與西夏第一次商議疆界,即所謂“慶歷舊例”,“以漢蕃見今住坐處當中為界”。(34)但宋朝只承認“惟延州、保安軍別定封界,自余皆如舊境”,雙方亦未劃定中軸線,使得到慶歷六年(1046)環慶路“漢界”“蕃界”“多方爭執”,(35)仍只是以蕃人和漢人居住區約指的中間地帶為模糊疆界。宋朝與河湟吐蕃未見雙方議界,而以中間的生、熟戶地帶為模糊疆界。元祐八年(1093)阿里骨請盟誓“漢、蕃子孫不相侵犯”,宋朝答復“汝但子孫久遠,常約束蕃部,永無生事,漢家于汝蕃界自無侵占”。(36)只是不相侵犯的約定,沒有劃定“漢界”“蕃界”的界線。
(三)帶狀清晰疆界
澶淵之盟后北宋與遼朝在河北一帶,元祐五年(1090)后北宋與西夏之間都形成了帶狀清晰疆界,具體表現為“兩屬地+中軸線”和“兩不耕地+中軸線”,中軸線是區分雙方疆界最為關鍵的清晰界線。澶淵之盟誓書承認既有實際控制邊界,約定兩國“沿邊州軍,各守疆界,兩地人戶,不得交侵”。(37)在河北“畫河為界,所以限南北”。(38)界河包括“雄州北拒馬河為界”、“霸州城北界河”、“遂城北鮑河為界”、“安肅軍自澗河為界”。(39)界河不是以中流為界,而以北岸為界。(40)兩國邊民皆不可入界河漁業。界河成為兩國間明確的疆界線。
但并非宋遼兩國直轄之地直抵界河,界河兩岸存在著一條兩屬地帶,即雙方邊境城寨至界河之間的地帶。生活在這一地帶的百姓稱為兩屬戶,因“兩屬人戶供兩界差役”,(41)又稱兩地供輸人、兩地輸租民戶。界河與雄州之間,即“拒馬河去雄州四十余里,頗有兩地輸租民戶”,雄州歸信、容城兩縣就有兩屬戶16900余。(42)界河以北也同樣分布著兩屬戶。兩屬戶一般只能生活于兩屬地。“兩地供輸人,舊條私出本州界,并坐徒”,“河北兩地供輸人輒過黃河南者,以違制論”。(43)雙方對兩屬戶的管理和征調都遵行對等原則。宋朝“禁與兩地供輸人為婚姻”,同時“令兩屬戶不得結親北界”。(44)“南北兩界凡賑濟兩輸戶及諸科率,兩界官司承例互相止約”。(45)宋朝曾全免界河以北百姓稅賦,使其“只于北界納稅,唯有差役,則兩地共之”,歐陽修認為若宋朝“既不能賦役其民,即久遠其地亦非中國之有。此事所系利害不輕”,堅持兩國同等管理。(46)這說明雙方關系正常時兩屬地是雙方共同管理、都不直接統轄的緩沖地帶,但由于界河這一中軸線的存在,雙方的疆界線是十分清晰的。
宋、夏于熙寧四年(1071)局部劃界,確定了雙方認可的“兩不耕地+中軸線”的疆界方案。熙寧以前,宋朝就在陜西單方面開掘過不少“邊壕”。曹瑋在環慶路“開邊壕,率令深廣丈五尺”,(47)秦翰和張綸在陜西任職時也曾“規度要害,鑿巨塹”,“開原州界壕至車道峴,約二十五里,以限隔戎寇”。(48)這些“邊壕”雖也被稱為“界壕”,如有人稱宋朝“屯二十萬重兵,只守界壕,不敢與敵”,(49)但屬于宋朝單方開掘的軍事防御線,而非雙方議定的疆界線。邊壕的目的和功能是“使足以限敵”。(50)因而開壕是一種敵對行動,引起西夏的抗議,“移牒鄜延路鈐轄李繼昌言其事”。(51)熙寧四年九月因宋、夏討論綏德城外立界至。綏德城的劃界方案被稱為“綏州舊例”,成為元祐宋夏劃界的基本方案,即“以二十里為界,十里之間量筑堡鋪,十里之外并為荒閑”。(52)西夏認可這一方案,“欲乘此明分蕃漢之限”,宋朝派官與西夏“首領相見商量”。(53)宋朝“以界堠與西人分定疆至”,于“緣邊封土掘壕,各認地方”。(54)西夏遵約定,主動“移綏州側近本國自來寨棚置于近里,去綏州二十里為界”,“明立封堠”。(55)雙方都在十里荒閑地的己方一側為界,掘壕立堠,形成寬十里的疆界地帶。
宋神宗本欲全面推廣綏州劃界方案,下令“遣官往諸路緣邊封土掘壕”,鄜延路、環慶路、涇原路、秦鳳路、麟府路各派專官負責,計劃在宋夏沿邊全線掘界壕。但宋朝內部阻力甚大。范育提出此前宋夏自然疆界的“兩不耕地,遠者數十里,近者數里,指地為障,華夷異居,耕桑樵牧動不相及”,若掘封溝,“東起麟、豐,西止秦、渭,地廣一千五六百里”,工程浩大,“使兩邊之民連歲大役”。呂大忠也認為“以兩不耕種之地為界”的模糊疆界甚便,立界壕易發沖突。(56)盡管宋神宗和王安石希望推行,最終也未能實現全面掘壕劃界。但熙寧四年(1071)“綏州舊例”確定了帶狀清晰疆界的劃界方案。該方案沒有對十里草地再作分割,應是在十里荒閑地兩側各自掘壕為界線。
元豐戰爭失敗后,宋朝放棄消滅西夏的計劃,重開疆界談判。元祐四年(1089)議界,宋朝“欲用慶歷舊例,以漢蕃見今住坐處當中為界”,(57)而西夏“請凡畫界以綏德城為法”。(58)宋朝接受了“夏人所請,用綏州舊例”。但元祐五年劃界時對“綏州舊例”作了調整,“于蕃界內存留五里,空為草地,漢界草地亦依此對留五里,為兩不耕地。各不得于草地內修建堡鋪”。(59)將“綏州舊例”中十里荒閑地劃出中軸線,各留五里兩不耕地,形成了“兩不耕地+中軸線”的清晰帶狀疆界。由于地形、水泉等因素影響,實際劃界中并非所有沿邊地段都嚴格執行“打量足二十里為約,不可令就地形任意出縮”的規定。西北地區水泉決定了何處生存,“彼此修筑堡鋪,各于界取水泉地為便,豈可更展遠近?”只能界堠內“擇穩便有水泉去處,占據地利修建,即不得分立兩不耕地”。(60)熙蘭路則因地形“有難依綏州去處”,“二十里指揮,行于延安、河東與本路智固、勝如則可,行于定西城則不可”。(61)最后只能“與夏人商議,各從逐路之便,不可以二十里一概許之”。(62)但總體上體現了“兩不耕地+中軸線”的清晰帶狀疆界的劃界原則。
(四)線狀清晰疆界
宋朝與遼朝熙寧河東劃界、與交趾元豐劃界后,都形成明確的線狀疆界,宋金紹興議和也劃定了線狀疆界。宋朝滅北漢后,在河東與遼朝直接接壤,澶淵之盟應承認了事實上的疆界。宋仁宗和英宗朝答復遼朝說宋人侵北界地時,或“以《河東地界圖》示契丹人使”,或堅稱“北來疆土,圖證具存”。(63)熙寧七年遼朝遣使來議河東地界,宋朝議界使劉忱“在樞府考核文據,未見本朝有尺寸侵虜地”,建議“堅持久來圖籍疆界為據”。(64)此“圖籍”應指澶淵之盟認定的雙方明確界線。
但宋自取河東,特別是雍熙北伐后,大量內遷邊境居民,形成大片空地,禁止百姓進入耕種,又稱“禁地”。代州、岢嵐、寧化、火山四州軍都有“禁地”,僅“代州、寧化軍有禁地萬頃”。(65)遼人不斷侵入“禁地”,如“代州陽武寨舊以六蕃嶺為界,康定中,北界人戶聶再友蘇直等南侵嶺二十余里”,宋朝退讓,“別立石峰為界。比年又過石峰之南,尋又開塹以為限”,“天池廟本屬寧化軍橫嶺鋪,慶歷中,嘗有北界人枉思榮侵耕冷泉谷”。(66)禁地是宋朝“自空其地,引惹北人歲歲爭界”,(67)“戎人侵耕,漸失疆界”,(68)疆界變得模糊不清,造成邊境安全隱患,宋朝因而重新開放禁地,以期“沿邊地有定主,無爭界之害”。(69)但直到宋神宗朝,河東疆界爭議問題仍然存在。
熙寧七年(1074)遼朝派泛使蕭禧提出“代北對境有侵地,請遣使分畫”,(70)雙方舉行一波三折的河東議界。宋朝希望“以南北堡鋪中間為兩不耕地,又不可,則許以中間畫界,其中間無空地,即以堡鋪外為界”,(71)但遼使“漫指分水嶺為界”,最后宋朝作出重大讓步,“許以遼人見開壕塹及置鋪所在分水嶺為界”,(72)劃清“逐處地名指定分水去處”,即李福蠻地以現開壕塹處分水嶺為界;水峪內以安新鋪山頭分水嶺為界;西陘寨地分以白草鋪山頭分水嶺向西接古長城上分水嶺為界;黃嵬山立封疆界石壕子等。(73)分水嶺為界即以山脊為界,是清晰的線狀疆界,如大茂山(恒山)“以大茂山分脊為界”。(74)分水嶺和平地都“分畫地界,開壕立堠”,設立緣邊界壕。(75)劃分了線狀清晰疆界。
熙寧戰爭結束后,交趾求和議,請“畫定疆界”。(76)雙方派官商議交涉。宋朝“令安撫司各差人畫定疆界”,交趾提出“溪峒勿惡、勿陽等州峒疆至未明”,宋朝“差職官辨正”,與交趾所差黎文盛等會商。經過七年交涉,元豐七年(1084)雙方“邊界已辨正”,“以庚儉、邱矩、叫岳、通曠、庚巖、頓利、多仁、勾難八隘為界”,界外六縣二峒劃歸交趾,上電、下雷、溫等十八處則“從南畫界,以為省地”,(77)歸入宋朝。劃界后宋朝省地與交趾直轄地直接接壤,雙方以一系列關隘作為線狀疆界,劃清界至。
紹興八年(1138)宋金議和,南宋希望以黃河舊河為界,“盡得劉豫地土”,實際結果是“以新河為界”。(78)但僅維持一年余。紹興十一年(1141)宋金議和劃界,金朝“本擬上自襄陽,下至于海以為界”,即以江為界,最后宋朝付出巨大經濟代價,得以“以淮水為界,西有唐、鄧二州”,(79)約定“以淮水中流為界。西有唐、鄧州割屬上國(金朝)。自鄧州西四十里并南四十里為界,屬鄧州。其四十里外并西南盡屬光化軍,為弊邑(南宋)沿邊州城”。(80)次年雙方交涉陜西劃界,商定“于大散關西正南立為界首”,和尚原、方山原、方堂堡、秦州等都劃歸金朝,商州“以龍門關為界”。(81)完成了雙方全面劃界,“自積石諸山之南左折而東,逾洮州,越鹽川堡,循渭至大散關北,并山入京兆,絡商州,南以唐鄧西南皆四十里,取淮之中流為界,而與宋為表里”。“以淮水中流為界”自然是線狀疆界。唐、鄧一帶也有線狀疆界,即“規措界壕于唐、鄧間”,(82)宋朝還對“分劃唐、鄧地界,并不親至界首”的莫將和周聿各降兩官。(83)陜西疆界屢有變動,“大體以秦嶺山脊為界”,隴西、成紀一帶“以渭河和嘉陵江分水嶺為界”。(84)雙方之間并無兩屬地或生熟戶,而是相對清晰的疆界。
二、疆界意識與關系形態
宋代不同區域和不同時期出現不同的疆界形態,這種多樣性反映出宋朝沒有統一的疆界形態和劃界原則,而主要出于錯綜變動的現實應對。疆界形態呈現多樣性和復雜性的背后是多樣的關系形態。
(一)省熟之界和生熟之界
中國古代的華夷秩序從來都是多層次的。宋朝與境外政權間的地帶根據關系形態和統轄方式分為直轄郡縣、“郡縣之外,羈縻州洞”、“過羈縻,則謂之化外”三個層次。(85)羈縻地帶包括南方羈縻州和北方受宋朝官封的蕃部,被稱為“熟蠻”“熟蕃”或“熟戶”。這是中華“天下”圈層服制的現實映照。從宋朝的視角出現了省地(正州)與熟界、熟界和生界兩種疆界。如湖南“內地省民居其中,外則為熟戶、山徭,又有號曰峒丁,接近生界”。(86)
熟界與省界存在和區分的根本原因在于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對宋朝而言,熟戶與省民最大的區別在于是否入版籍,是否承擔所有賦役。如湖南路沿邊“省民與徭人交結往來,以田產擅生交易。其間豪猾大姓規免稅役,多以產業寄隱徭人戶下。內虧國賦,外滋邊隙”。(87)可見省民承擔賦役,而熟徭不承擔。因此宋朝以“復其租五年”鼓勵收回落入蠻人的省地,甚至由官府“代給錢償之”,贖回省民賣給徭人之田,使重新歸入稅籍。(88)對逃入溪洞的省民“復歸者,與蠲丁稅三年”。(89)而熟蠻之田在“在版籍常賦之外”,所以“不許漢人侵買夷人田地”,有“谿峒之專條”規定“山徭、洞丁田地并不許與省民交易”。但沿邊州郡“利于牙契所得,而又省民得田輸稅,在版籍常賦之外,可以資郡帑泛用”,獲得屬于地方財政的稅收,因而“山徭、洞丁有田者悉聽其與省民交易”,省、蠻交易實際普遍存在。(90)
除峒丁、蕃兵等兵役外,熟戶承擔賦稅主要有三種情況:一是宋政府配給峒丁、蕃兵的土地,即“峒丁等皆計口給田”,“一夫歲輸租三斗,無他徭役”,負擔輕于省民,故其田“擅鬻者有禁,私易者有罰”;(91)二是熟戶耕種省地,如海南黎人“去省地遠,不供賦役者名生黎。耕作省地,供賦役者名熟黎”,顯然耕作省地的熟黎需承擔賦役,即羈縻各族“耕作省地,歲輸稅米于官”;(92)三是羈縻州(蠻地)轉為正州(省地),其人地入版籍,納賦役。如海南黎峒田土“既投降入省地,止納丁身及量納苗米”;(93)梓州路羅個牟村蠻熙寧七年(1074)后成為“省地熟夷,納二稅役錢”,“既納稅賦,即是省地熟戶。見在圖籍,并系熟夷”;(94)宋神宗朝開拓南北江,多州峒蠻“各以其地歸版籍”,“比內地為王民”,“出租賦如漢民”;(95)邵州徭也“籍為省民,隸邵陽縣,輸丁身錢米”等等。(96)王明珂所稱“賦稅是(蠻夷)進入華夏之域的痛苦代價”,(97)即可包括后兩種情況。
大多數成為省地的蠻區由于經濟相對落后,難以提供支撐建立直接統治所需的成本。對于熟地轉為省地,宋朝總體上十分審慎。太宗時“溪、錦、敘、富四州蠻相率詣辰州,愿比內郡民,輸租稅。詔本道按山川地形以圖來獻。卒不許”。(98)宋神宗朝經制荊湖,變羈縻州為正州,“設官屯兵,布列砦縣”,“荊湖兩路為之空竭”。宋徽宗朝改羈縻南丹州為正州觀州,設官吏六十余人,廂禁軍一千余人,歲費錢一萬多貫、米八千多石,“州無稅租戶籍,皆仰給鄰郡”。融州析出平州后“糜費甚于觀州”。(99)不少又陸續恢復為羈縻州。但在荊湖路和四川都不乏成功的事例,且變羈縻州為正州,不僅有將非版籍的民地納入版籍的意義,也是對省熟之界的漸次消解和推移。這不僅是一種傳統,也是一種趨勢。如王明珂所論秦漢羌人和華夏邊緣的西移,(100)姚大力指出華夏取得與周邊部落的相對優勢后即不斷拓展生存邊緣,將新認知的人群不斷納入“蠻夷”的范圍。(101)中原王朝通過移民、戰爭、自然融合等多種途徑,不斷向外推延和消解省熟之界。
相對于文化上夷狄進于中國則中國之,中國進于夷則夷之的夷夏之變,經濟上的省熟之變對宋朝政府具有更為實際的意義,其身份變換直接影響國家賦役和統治根基,因而必須劃分省熟之界。所以宋朝對蠻夷“若侵省地,俾知所畏可也”,(102)一定要捍衛省熟之界。宋朝對省熟的區分也是十分務實的。宋人說“不知用兵之時,所費錢糧若干,得地之后,所得租賦若干”,常是“竭中原生民之膏血,以事荒遠無用之地”。(103)中國古代一直具有用農業經濟和國家賦役的眼光看待向四夷開拓的實用主義傳統。漢代就有人說“得匈奴地,澤鹵非可居也”,“不毛之地,亡用之民,圣王不以勞中國”;(104)唐人亦言“用武荒外”,是“爭磽確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以增賦,獲其土不可以耕織”。(105)
加之宋朝對羈縻地區通過政治上朝貢和冊封、經濟上回賜和互市、軍事上設置鎮砦,建立了比較完備有效的控扼體系,且熟蠻勢力分散弱小,易于控制,不構成對宋朝的嚴重威脅,故無必要進行雙方議界,劃分清晰邊界。從官方管理的角度,省熟疆界形態雖是模糊的,而疆界意識是清楚的;但對于省熟交界民眾而言,他們跨界互動更多關注現實經濟關系,并無政治疆界意識,甚至也無清晰的華夷之辨。從沿邊族群的角度,省熟之界本來也是模糊的“帶狀華夏邊緣,而非地理上線狀的、截然劃分的漢與非漢的族群邊界”。(106)不僅省熟之界如此,清晰疆界也因雙方民眾的互動而變成“邊緣地帶”或“過渡地區”。如拉特摩爾所說“線狀邊界概念中的限制或隔絕意義,會漸漸變得緩和中立,而這種邊界也會從一條物理邊界本身轉為邊疆地帶的人群”。(107)這是疆界意義對于官方和民間的區別。
宋朝將直轄地區與非直轄地區總體上分為“漢界”和“蕃界”(“蠻界”)。如“宜、融、柳等三州部內百姓及蠻界戶人等”之“部內百姓”就是漢界百姓。(108)與除境外政權外的相鄰“蕃界”(“蠻界”)再分生戶、熟戶。西北諸蕃“有生戶、熟戶,接連漢界、入州城者謂之熟戶,居深山僻遠、橫過寇略者謂之生戶”。(109)海南島以黎母山為中心,諸蠻環居,“內為生黎,外為熟黎”。(110)又稱“其服屬州縣者為熟黎,其居山洞無征徭者為生黎”。(111)這類無賦役、不服屬的生蠻還有莫猺、夷人、獠人等,“其名不可勝紀”。(112)生界蠻與宋朝無政治從屬關系,不承擔賦役,“不授補職名,且官中亦不勾點彼族兵馬”,(113)較熟蠻更會構成對宋朝安全的威脅。
劃分生界與熟界的目的是穩定熟蠻。宋朝對熟蠻多種手段的控制體系,既消減其對宋朝安全的威脅,也使其成為隔絕省地與生蠻的安全屏障,即宋人所說“立法有溪洞之專條,行事有溪洞之體例,無非為綏邊之策”。(114)熟蠻也會侵犯省地,但因對其有約束機制,所以“與生夷反叛不同,可招納之”。(115)總體上宋朝能夠控制和利用熟蠻,使其“藩籬內郡,障防外蠻”,(116)所以“緣邊熟戶號為藩籬”,(117)熟戶蕃部“從來國家賴之以為藩蔽”。(118)“平時省民得以安居,實賴熟戶、山徭與夫峒丁相為捍蔽”,“生界有警,侵擾省地,則團結熟戶、山徭與夫峒丁操戈挾矢以捍御之”。(119)宋人甚至稱溪州蠻“為辰州墻壁,障護辰州五邑,王民安居”。熟蠻成為省地與生界之間的安全保障地帶。生界與熟界是宋朝根據其與本朝關系所作的區劃,而非其兩者間相互認知的界限。如果宋朝對條件成熟的生蠻建立了間接統治,該生蠻就轉化成了熟蠻。如,有黎人都統領“王氏居化外”,因幫助平定黎亂有功,接受冊封,從生黎轉為了熟黎。(120)甚至可能轉為省民,如淳熙八年(1181)“化外黎人聞風感慕,至有愿得供田稅比省民者”。(121)
(二)諸“國”之界
如果說省熟和生熟之界尚符合“天下”秩序結構,諸“國”之間的清晰疆界則是有損于華夷秩序的,其出現主要是現實應對的選擇和結果。清晰疆界全部出現在宋朝和與之有強烈對抗性的境外政權之間,是沖突和對抗的結果,疆界的清晰程度與對抗性強度成正比。清晰疆界的產生都伴隨著對彼此“國”的地位的承認,劃界以前存在于兩“國”之界間模糊的省熟之界也隨著清晰“國”界的劃定而消解。
1.對抗性促生清晰疆界
宋代首先在宋遼之間形成了清晰疆界。宋初河北沿邊“界河”兩岸是宋遼雙方實際軍事控制區的交匯地帶,由于宋朝“恢復”幽燕目標的存在,不可能進行雙方議界,這一地帶不可能成為雙方共同認可的疆界地帶,“界河”更不可能成為雙方認可的清晰疆界線。從實際軍事控制帶向“界河+兩屬地”的清晰疆界的轉變確立于“澶淵之盟”。如歐陽修《邊戶》詩所寫:“家世為邊戶,年年常備胡。”“自從澶州盟,南北結歡娛。雖云免戰斗,兩地供賦租。將吏戒生事,廟堂為遠圖。身居界河上,不敢界河漁。”(122)“邊戶”所居地帶被雙方劃定為以界河為中軸線的清晰的帶狀疆界。這條疆界是雙方打出來的。經過太平興國四年(979)和雍熙三年(986)兩次北伐及一系列軍事爭戰,宋遼簽訂“澶淵之盟”,在河北議定了“界河+兩屬地”的疆界形態。河東也承認了既有疆界,但由于宋初遷徙邊民,空出“禁地”,為熙寧間遼方提出議定河東疆界埋下了隱患。
宋朝與西夏、交趾間的疆界都經歷了從模糊向清晰的轉變,伴隨著宋朝對兩政權從“藩鎮”到“國”的政治身份認可的變化。宋夏第一次議界是慶歷議和后。北宋前期將西夏視為藩鎮,冊封以藩鎮官銜。元昊稱帝后,宋朝武力解決失敗,雙方議和,宋朝封其主為“夏國主”,承認其“國”的地位。雙方議界,即前述“慶歷舊例”。熙寧四年(1071)宋朝著力于開拓河湟之時,與西夏在綏德城劃界,即“綏德舊例”。宋夏元豐戰爭結束后,重新議界,于元祐五年(1090)形成了“中軸線+兩不耕地”的清晰疆界。對交趾,宋朝從一開始也是冊封藩鎮官銜,以“恢復”郡縣為目標,熙寧戰爭雙方都遭受重大損失,宋朝放棄了“恢復”目標。事實上承認了交趾“國”的地位,雙方正式議界,劃分了清晰的疆界。
南宋與金朝的劃界更是在經歷生死爭戰之后。金滅北宋后,只承認自己先后扶持的張楚和劉齊傀儡政權,“金國只納楚使,焉知復有宋也”,“是則吾(宋)國之與金國勢不兩立”,(123)意味著宋金處于戰爭狀態。一系列戰爭后,宋高宗急于求和,金朝也感到難以滅宋,雙方于紹興八年(1138)議和,以河為界。但不久戰爭再起,到紹興十一年(1141)和議,形成了以淮河中流為界的清晰線狀疆界。
羈縻各族對宋朝的威脅無外乎“時復出沒,不過什百為群,奪禾稼,盜牛馬而已”;(124)而遼、金、夏和交趾對宋朝才具有對抗實力,構成真正威脅。李綱所說“自古夷狄之禍中國,未有若此其甚也”,(125)指的就是這些政權。宋朝與這些政權的沖突和對抗使雙方最終選擇劃界以維持和平與均衡。正如王安石所說“侵爭之端,常因地界不明。欲約束邊吏侵彼,亦須先明地界”。(126)北宋清楚“天下之患不在西戎,而在北虜”。(127)遼朝也清楚“國家大敵,惟在南方”。(128)雙方經過激烈爭戰,都認識到議定疆界,彼此“各守疆界”、“不得交侵”是維持均衡的最好辦法。宋與西夏、交趾都把畫疆界作為維持雙方穩定關系的前提。為了保持與西夏的穩定關系,宋朝曾多次要求西夏“候諸路地界了日,可依前別進誓表,然后常貢歲賜并依舊例”,(129)“約地界已定,然后付以歲賜”等。(130)西夏卻堅持“既得歲賜,始議地界”。(131)元豐元年(1078)交趾請恢復朝貢,宋朝同時“令安撫司各差人畫定疆界,毋得輒侵犯”。(132)“強弱均而和,則彼此受其利”,(133)遼、夏、金從宋朝獲得大量歲幣,而宋朝也以遠少于用兵之費的歲幣得到了和平。交趾從劃界中得到了宋朝逐步承認,最終獲得“國”的地位,意味著消除了宋朝“恢復”的威脅。
2.形成了處理疆界問題的機制
如上文所述,宋朝與遼、夏、交趾、金的清晰疆界都是雙方共同商議劃定的,與有的政權還舉行了多次劃界。如宋夏之間就于慶歷、熙寧、元祐、元符等多次舉行議界。宋金也于紹興八年、紹興十一年、紹興三十二年(1162)、嘉定元年(1208)四次舉行議界。宋遼澶淵之盟議界后又于熙寧年間在河東議界。除了商議劃界形成了比較穩定的做法外,還形成了穩定的處理疆界問題的機制。
一是形成了較為穩定的勘界和疆界糾紛處理機制。勘定疆界都由雙方朝廷派員會商。宋朝與遼、夏、交趾、金數次勘界都是雙方朝廷派員會商劃界,實地勘定。如宋遼熙寧河東勘界。遼于熙寧七年(1074)派蕭禧入宋“言代北對境有侵地,請遣使同分畫”,(134)提出重新議界。宋朝“差職官與北朝職官就檢視定奪”,(135)派出劉忱為正使的議界使團,遼朝派出宰相蕭素為正使的議界使團。雙方反復磋商,實地勘察,如遼人提出“蔚、應、朔三州分水嶺土隴為界”,但雙方實地“行視無土隴”。(136)熙寧四年(1071)討論宋夏劃界時,宋神宗提出“恐不須問彼,便可自立界至”,王安石提出“如此即不可”、“有傷大體”,表明勘界必須雙方共商。元祐宋夏劃界時,宋朝派遣“分畫地界官,遵依朝旨,堅執商量”,(137)“候夏國差到官,詳先降指揮,同共商量分畫”。(138)元豐元年(1078)宋朝與交趾勘界,雙方“各遣人畫定疆界”。(139)宋遼熙寧河東劃界和宋夏元祐劃界都因利益分歧,幾次中斷,但最后還是回到談判桌,共同商議劃定了疆界。宋夏議界時,雙方因地界爭議“遷延不決,舍歸本國,招之不至”,最后還是“地界復議如故”,達成一致。(140)紹興十一年(1141)宋金議界也是雙方使節往返商議,現場勘驗,宋朝派周聿“充京西路分畫地界官”,鄭剛中“充陜西路分畫地界官”,莫將“往唐、鄧州分畫地界”,“照南北誓書文字子細分畫”。(141)
疆界劃定后,疆界糾紛也有相對明確的解決機制。非勘界問題的一般糾紛由邊境有關官員交涉解決,即“凡疆場之事,皆在邊臣處畫”。(142)如遼朝侵界立寨等疆界糾紛,“事體不煩朝廷,只委邊臣,自可了當”。(143)熙寧七年(1074)遼使蕭禧入宋提出河東疆界不明,宋神宗回答“此細事,疆吏可了,何須遣使?待令一職官往彼計會,北朝一職官對定,如何?”(144)可說明疆界糾紛一般由邊境官員交涉解決。
二是形成了疆界文案保存制度,成為雙方解決疆界問題的依據。宋遼解決疆界糾紛的根本依據是景得誓書。文彥博說若有糾紛,“以誓書為證,彼將何詞以亢。縱騁詭詞,難奪正論”。(145)景德誓書約定,雙方可修繕沿邊城寨,但不可營造和侵邊。宋仁宗朝歐陽修指出“北虜創立寨柵,已違誓書”。(146)慶歷五年(1045)“北界近筑塞于銀坊城,侵漢界十里。其以誓約諭使人,令毀去之”。皇祐元年(1049)再侵據銀城,“諭以誓約之意,促令毀去”。(147)界河打漁是常出現的疆界糾紛,也用誓書相交涉。遼朝提出“以北人漁界河為罪,豈理也哉?”宋朝回答“兩朝當守誓約,涿郡有案牘可覆視”,“界河之禁,起于大國統和年,今文移尚存”。(148)宋遼熙寧河東劃界時,宋朝用澶淵之盟認可的相關文案作為依據,指出“誓書若不為憑,即代北之地止以圖籍照驗”,(149)“堅持久來圖籍疆界為據”。(150)劉忱去議界前特“在樞府考核文據,未見本朝有尺寸侵虜地”。(151)但遼朝本就是趁宋西邊用兵之機敲詐,“雖圖籍甚明,而詭辭不服”。(152)宋朝只能做出讓步。河東劃界結束后,宋朝完整保存了劃界的文圖檔案,將“與北人分畫緣邊界至,其山谷、地名、壕堠、鋪舍相去遠近等,并圖畫簽貼,及與北人對答語錄編進入”。(153)宋朝與西夏的歷次議界都被保存并作為“舊例”。元祐議界時宋朝最初提出依“慶歷舊例”,西夏堅持用“綏州舊例”。宋朝最終同意用“綏州舊例”,而“夏人執以為據”。(154)宋金紹興十一年(1141)誓書所定以淮水中流和唐、鄧間為界,成為隆興和議和嘉定和議議界的依據。
3.形成了疆界即國界、守界即守國的意識
宋遼定界后,河北段界河就成為國界,過此河即出國境。宣和四年(1123)宋朝出兵幽燕,大軍剛過界河即遇遼軍來戰,宋軍不敢交戰,“遂卻軍復回界河之南,濱河駐兵”,“北人隔河來問違背誓書”。(155)雙方都把界河作為國界。張叔夜被金人擄掠北遷,道中絕食,“既次白溝,馭者曰:‘過界河矣。’叔夜乃矍然起,仰天大呼,遂不復語。明日,卒”。(156)過界河即出了國境,悲慟而絕。宋夏劃界后,“內十里筑堡鋪供耕牧,外十里立封堠作空地例,以辨兩國界”,(157)“界堠內地即漢人所守,界堠外地即夏國自占”。(158)沿疆界巡邏“人馬巡綽所至,已立界堠之處為界”。(159)宋朝與金朝也約定“務欲兩國界至分明”。(160)既有了清晰的國界,守國就不是一般意義的守邊,而是守界,即“疆界既辨,則邊圉不可不謹”,(161)“我疆彼界,毋相侵犯”。(162)如宋朝設河北界河巡檢,“沿界河分番巡徼”。(163)宋夏定界后,宋朝令沿邊諸路“各據巡綽所至處,明立界至,并約束城寨兵將官,如西人不來侵犯,即不得出兵過界。爾亦當嚴戒緣邊首領,毋得侵犯邊境”。(164)雙方都各守國界。
正因為視疆界為國界,所以過界即為侵犯。宋朝令宋夏沿邊官員“各守疆界。如是賊馬侵入漢界,仰痛行掩殺,即不得令人馬擅入西界捉殺人口,引惹邊事”。(165)宋遼界河方面“禁緣邊河南州軍民于界河捕魚”,同時“契丹民有漁于界河者,契丹即按其罪”。(166)趙滋守雄州時,遼人侵入界河打漁、運鹽,趙滋“戒巡兵,舟至,輒捕其人殺之,輦其舟,移文還涿州,漁者遂絕”。(167)河東沿邊官員需“定驗北人有無侵越舊界,及邊人有無侵北界地樵采”。(168)遼人越過邊界壘石為墻,宋即派人“移牒毀拆”,(169)“有再壘下石墻,侵越界至,即便依前拆毀”。(170)需要指出的是,討論宋代“國”界問題應該遵循宋代的歷史邏輯,用宋人的眼光看待其與周邊政權的相互認知。
三、承繼傳統抑或新的變革?
作為自稱中華正統的宋朝與“蠻夷之邦”簽約、劃界,如上述傅海波、葛兆光等學者將其賦予變革意義。認其為“變革”的看法總體上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以近代民族國家理論為坐標,賦予宋遼劃界以“近代性”意義。如傅海波、崔瑞德所編《劍橋中國遼西夏金元史》認為宋遼“兩國從海邊到黃河拐彎處的邊界被清晰地劃界并由雙方警惕地守衛,這構成了現代意義上的真正的國際邊界,而這在中國歷史上是空前的”。這也代表了西方一類學者的觀點。(171)中國學者也有持類似觀點者。有人認為,宋代以前歷代王朝的邊界僅是實際軍事控制線,不具有國界的意義。宋與遼、金“雙方的實際軍事控制線就有了國家間邊界的意義”,不過“各方的控制線在法理上仍是傳統的政權界限而非國家邊界”,近代清朝與沙俄進行邊界談判締約,得到西方諸國的承認,是法理上認可的國與國之間的邊界,天下觀才轉變為國家觀,“近代意義上的國與國之間的邊界才最終形成”。(172)意即以西方民族國家理論考量,宋代是中國“天下觀”下的有限變革。
另一類認為宋代疆界具有中國古代自身傳統發展中的變革意義。有學者反對套用西方民族國家理論和歐洲的“近代”標準,認為在此問題上“中國歷史不必按照歐洲歷史來裁長補短”,不同意“古代中國主要就只有‘邊疆’而沒有‘邊界’,現代中國才有‘領土’和‘國界’ ”的看法,認為“從宋代開始出現的有可能走向國境清晰,認同明確,民族同一的民族國家的趨勢”,“呈現出與歐洲不相同的國家建構路徑”。宋代“官方組織的‘勘界’其實已經開始表明有限的‘民族/國家’在意識中逐漸形成,明確的‘邊界/國境’也在事實上呈現”,“這使得中國第一次有了明確的‘國境’,也有了‘國’與‘國’對等外交的意識”,“這在唐代以前的中國是幾乎沒有的”。還有學者認為就政治疆界劃分而言并非宋遼劃界方始產生,但宋代“各政權之間界至談判、勘定等皆王朝政治地理的新因素”,而且這種新因素不僅在中國歷史上而且在世界政治史背景中看都是空前的。這雖未以近代民族國家理論作為判斷坐標,但也認為宋遼劃界說明“當時出現了與近代民族國家相近的‘國家’意識”。(173)
對于宋代劃分清晰疆界具有變革性的判斷,不論是把西方民族國家理論作為參照,還是強調中國古代自身傳統中的變革,都是將“近代性”作為標準。如果把歐洲興起的近代邊界理論作為參照,表面看來宋代疆界產生程序及疆界形態無疑具有了很強的“近代性因素”。維克多·普萊斯考特將陸地邊界演變或形成分為四個階段:分配、劃界、勘界和管理,“分配指的是有關領土分配的政治決定,劃界涉及具體邊界地點的選擇,勘界是在實地標示出邊界,管理是指邊界的維護”。劃界與勘界的區別是前者指在語言或紙面劃定國界線,后者是“確定邊界的最后步驟,即現場標出邊界”。(174)邊界產生過程也可以分為定界(即分配)、劃界、勘界三個階段。邵沙平主編《國際法》認為邊界形成主要基于兩種事實:一是由傳統習慣而形成,即傳統邊界線,二是依條約而劃定。劃分邊界一般還包括繪制地圖和標界等階段,為邊界管理和維護提供依據,還通過條約“規定雙方有維護邊界標志的責任,采取必要措施防止邊界標志被損毀或移動”。(175)
關于邊界標志的類型,《奧本海國際法》指出,“一般情況下可以將邊界標志分為兩類:一類是使用山脈、河流等自然標志的自然邊界;另一類則是使用石頭墻、柵欄等人為標志的人為邊界”。(176)近代“人為邊界”也包括以弧線或直線確定的幾何學界限或以經緯度確定的天文學界限。而陸地“自然邊界”通常“沿分水嶺、山脊這些明顯的地貌劃定,或以河流中心線或主航道中心線等為界限”。(177)而河流劃界有三種方法,即河流中間線、主航道中心線及河岸。(178)
宋與遼、金、夏、交趾的議界基本上經歷了定界(即分配)、劃界、勘界三個階段,也包括勘界后的邊界管理。如宋遼河東劃界就經過了雙方派員商議、劃定疆界、實地勘驗、繪制圖標等過程,并按協定維護勘定的疆界。宋代的疆界形態既包括了山脊、分水嶺、河流等按自然地形劃定的自然邊界,河流為界中宋遼界河以河岸為界,宋金則以淮水中流為界,也包括樹界標、建界墻、掘界壕等人為疆界。但是,宋代疆界的產生程序和疆界形態是中國歷史上首次出現嗎?如此相似的“近代性因素”就意味著變革嗎?這樣的疆界特征是人類社會進入近代才出現的新產物嗎?
葛兆光指出,宋代“勘界”顯示的中國古代開始出現的國境和民族國家意識及其至清代的演進,呈現出與歐洲不同的建構路徑。(179)這一論述提示我們不能機械地套用西方近代民族國家理論,將宋朝通過雙方共同勘定、載之盟約或文案的“國界”仍視為非法理上的國界。陶晉生指出,宋人已經有了“多元國際系統”的兩個重要觀念:“一是認知中原是一個‘國’,遼朝也是一‘國’;二是認知國界的存在”,“宋人對國界的重視,足以推翻若干近人認為傳統中國與外夷之間不存在‘清楚的法律和權力的界限’的看法”。(180)宋朝與遼、夏、金、交趾的勘界就是雙方議定,載之盟約的“法律和權力的界限”。他們在這一問題上的看法是正確的。
那么,宋代勘界是否在中國“路徑”中堪稱一次變革呢?顯然也不是。宋代疆界的產生程序和疆界形態在中國歷史上并非首次出現,而是前已有之。長城是一個初顯的案例。作為邊界,長城是一個復合的邊界,“代表統一的華夏帝國的北方資源邊界,也是華夏的北方族群邊界”。(181)秦朝長城主要還是單方設定的疆界,漢代則得到匈奴等北方民族的承認。漢文帝致匈奴書稱“先帝制,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令單于,長城以內冠帶之室朕亦制之”,約定“匈奴無入塞,漢無出塞”。而且當時雙方是對等關系,國書稱“二國”、“兩主”、“鄰敵之國”,甚至稱“獨朕與單于為之父母”,互稱“天所立匈奴大單于敬問皇帝無恙”、“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182)
唐代與吐蕃的議界則具備了上述宋代所有的程序。唐蕃間最重要的會盟議界是建中會盟。該次議界,“二國將相受辭而會”。在建中四年(783)正月第一次會盟中,唐朝派中書侍郎張鎰與吐蕃相尚結贊盟于清水,議定兩國疆界,即“今國家所守界:涇州西至彈箏峽西口,隴州西至清水縣,鳳州西至同谷縣,暨劍南西山大渡河東,為漢界。蕃國守鎮在蘭、渭、原、會,西至臨洮,東至成州,抵劍南西界磨些諸蠻,大渡水西南,為蕃界”,并相約“其黃河以北,從故新泉軍,直北至大磧,直南至賀蘭山駱駝嶺為界,中間悉為閑田”。(183)雙方疆界除了黃河、大渡河等自然山川為線狀疆界外,其他地區表現為“唐界+閑田+蕃界”的帶狀疆界,但唐界和蕃界是相對清晰的,這個帶狀疆界因而也是相對清晰的。清水之盟后,雙方在議定的邊界沿線樹立界碑,并作為雙方疆界不可侵損的標志。如其后吐蕃宰相尚結贊曾說道“本以定界碑被牽倒,恐二國背盟相侵”。(184)“疆場既定”后,唐朝宰相李忠臣與吐蕃相曲頰贊等在長安設壇盟誓,宣讀盟文,并將“盟文藏于宗廟,副在有司,二國之成,其永保之”。(185)建中會盟劃界經過了議界、劃界、勘界等程序,并載之文字。
邊界具有兩個核心功能:區別“我者”與“他者”,即區隔的功能;保障本國安全,即防衛的功能。這也是一個政權或民族基本和本能的生存需求,古今中外莫不如此。在遇到很強的對抗性外力時,就會產生更明確地區隔彼此的需要,當勢均力敵的雙方都具有這一愿望時,和議勘界及明確邊界就自然出現。其本身并不都代表從傳統到近代的變革。現代國際法界定疆界“是地圖上想象的界線,分隔著一個國家和另一個國家的領土”,(186)“邊界是一條劃分一國領土與他國領土或與國家管轄范圍之外區域的界線,其作用在于確定各國之間領土范圍”。(187)維克多·普萊斯考特還指出“歷史上,邊界具有重要的防衛功能,外國入侵者一旦越過邊界,將承擔相應的后果”。(188)古代和現代疆界都具有區隔和防衛功能。
漢朝與匈奴約定的“匈奴無入塞,漢無出塞”;(189)唐人說緣邊關塞的功能是“所以限中外,隔華夷,設險作固,間邪正禁者也”。唐蕃會盟也有約定雙方遵守劃定的“漢界”與“蕃界”,“不得侵越”。(190)都表明疆界具有區隔和防衛的功能。宋代也是將疆界作為區隔版籍與非版籍,以及守國的界限。從歷史關系看,中國“‘有限國家’的意識大概從宋代就開始形成了”,“中國漸漸從無邊無際的‘華夷’與‘天下’的想象中走出來,進入‘萬國并峙’的現實世界,開始設定邊界,區分你我”,(191)也不能說是對宋朝的準確定位。
事實上宋代以前的王朝也始終要生活在“現實世界”之中,采用應對復雜多樣的現實困境的彈性做法。當中原王朝強大,足以維持以自己為中心的朝貢體系時,便不存在與“四夷”勘定疆界的需要,自然疆界足以區隔華夷,保障安全,且無損于“華夏”尊嚴。如邢義田闡述長城兩方面的象征意義:“從理想的一面看,修筑長城意味著中國的天子德威不足,不能于一統海內之余兼服八荒之外,成為真正的普天之下之主,象征了無奈與羞辱;從現實的一面看,它的修筑隔絕了北方草原和南方農業地帶,象征著一道文明與野蠻、中國與非中國、人與禽獸、農業與游牧之間不可跨越的天限。”(192)古人喜用“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疆之外,故東拒滄海,西隔流沙,北橫大漠,南阻五嶺,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之類不失華夏尊嚴的表述。(193)宋代本有如漢唐那樣理順華夷秩序,扭轉對遼關系的機會,但由于內外因素的影響,形勢不斷惡化,以至于西夏、交趾也與宋朝強力對抗,且宋朝不能取得優勢而不得不承認他們為“國”,并與之勘定疆界。宋人曾一再感嘆“燕山如長蛇,千里限夷漢”、燕山“豈天設此限華夷”,(194)“天限華夷”的自然疆界越來越不能發揮作用。勢均力敵,甚至被動屈辱的對抗成為宋朝周邊關系的常態,且強烈的外來壓力如此深刻持久地影響著朝運是前所未有的,因而與遼、夏、交趾和金的全面劃界成為保障安全不得不做的選擇。
勘定疆界成為宋朝與對抗的相鄰諸國都具有的發展正常關系的需求,或者說疆界的功能是勢均力敵的任何兩國都希望的。陶晉生指出,中國古代政治家都了解對外族維持和平為首要,朝貢在其次,“和平既屬首要,則對外政策的運用,必需具有彈性”。除了華夷秩序外,對外族的平等關系“時常在中國的對外關系中發生”。這是當理想的世界秩序不能實現時,不得不發展成的“實質關系”。春秋戰國時期到唐代莫不如此。“傳統中國固然具有一個很強的傳統來維持以中國為中心的世界秩序,要求鄰國稱臣進貢,但是另一個傳統也不可以忽視,那就是與鄰國實際維持的對等關系”。(195)如上文所論,劃定疆界對宋朝與遼、金等國都有現實需要,都是應對現實需要的手段。
如果說宋代勘界形式并非變革,那么宋代出現的“國境的存在和國家主權意識”是否在觀念上代表了“很清楚地形成了漢族中國自我確認的民族主義意識形態”,或華夷、內外觀念的變革呢?也并非如此。宋代的勘界反映了“理想”解說和“現實”應對的交織。對“理想”的解說需要堅守絕對理念,即華夷之辨,出于“現實”應對又需要采取彈性標準。(196)不同形態的疆界,不論是模糊的省熟之界,還是清晰的“國”界,其功能都是區隔華夷,即“中國”與非“中國”。從地理概念而言,宋朝人所稱“中國”就是直轄郡縣和版籍人口。邢義田曾說“從秦一統天下,在現實的世界里,真正聽命于始皇的不過是設有郡縣的地方”。(197)直轄郡縣就是秦朝現實的地理“中國”。宋朝也是如此。
北宋在政治話語中認為遼、夏和周邊諸族都不是“中國”。賈昌朝說“西戎諸國,如沙州、唃廝啰、明珠、滅藏之族,近北如黑水女真、高麗、新羅等處,皆舊通中國。今為二虜隔絕,可募人往使,誘之來朝。如此,則二虜必憾于諸國矣。憾則為備,為備則勢分,此中國之利也”。(198)“二虜”指遼、夏。羈縻各族也不是“中國”。西南諸夷“唐末王建據西川,由是不通中國”,溪州蠻“不知中國禮”,梅山峒蠻“舊不與中國通”,廣西諸蠻“宋興,始通中國”等等。(199)可見北宋人所稱地理“中國”僅指其直轄郡縣。南宋君臣在國內議事時也稱金為夷狄。宋孝宗曾說金朝,“夷狄雖強,不可有加于中國”,(200)而稱金為“虜”、“丑虜”、“金虜”、“夷狄”等稱更常見于臣僚話語。南宋禁銅法令有“銅錢出中國界條約”,(201)此“中國”就是指直轄郡縣。可見南宋所要與四夷區隔開的“中國”也是直轄郡縣。(202)從宋朝對“中國”與四夷大的區隔來說,區隔周邊政權的“國”界與區隔熟蠻(蕃)的省熟之界并無本質的區別,而且不同形態疆界的功能是相同的。
宋朝與華夷之辨并用的另一個解說工具是“夷夏之變”。宋人稱契丹和西夏“中國所有,彼盡得之”,“得中國土地,役中國人民,稱中國位號,仿中國官屬,任中國賢才,讀中國書籍,用中國車服,行中國法令”,“所為皆與中國等”,“豈可以上古之夷狄視彼也?”遼朝更是“典章文物、飲食服玩之盛,盡習漢風”,“非如漢之匈奴,唐之突厥,本以夷狄自處,與中國好尚之異也”。(203)他們已經是進于“中國”的夷狄了。南宋也用“夷夏之變”解釋宋金關系。朱熹的弟子說金世宗“專行仁政,中原之人呼他為‘小堯舜’ ”。朱熹回答:“他能尊行堯舜之道,要做大堯舜也由他。”(204)金朝皇帝是行堯舜之道、進于華夏的夷狄。與這樣的夷狄議界劃界、對等并立無損于華夏的尊嚴,從而為劃界作了合理解說。
結語
宋代沒有統一的疆界形態和劃界原則,因關系形態的不同和變化而形成多樣的疆界形態,既有模糊疆界,也有清晰疆界。影響疆界形態的主要因素是關系的可控和對抗。疆界的清晰程度與對抗性呈正比。點狀模糊疆界主要存在于宋朝省地與可控且能為其所用的熟蠻之間,片狀模糊疆界主要存在于與對抗性不強或尚未表現出強烈對抗性的政權之間,帶狀清晰疆界和線狀清晰疆界則是宋朝與境外政權對抗沖突的結果。對疆界形態的梳理有利于我們更清晰地認識宋朝的疆域范圍和層次。
宋朝劃分疆界的主要目的是現實的安全應對,其核心是區隔版籍與非版籍的民和地,保護賦役來源和“中國”即直轄郡縣的安全,顯示了宋朝對待周邊關系時除構建華夷秩序之外的實用主義面向。從疆界的區隔和防衛功能,即劃分“中國”與四夷,版籍與非版籍,保護直轄郡縣安全的角度而言,省熟之界與諸“國”之界,有宋朝優勢可控和均衡對抗之別,但都是此疆彼界,而無“天下之界”“諸國之界”或羈縻之界的區別。
宋代疆界的產生程序、形式,及其體現的觀念,不論歷史舊例,還是思想資源,總體上仍是對中國古代天下理想與現實應對、華夷之辨與夷夏之變、消解模糊疆界與發展清晰疆界等不同傳統的承繼和延續,只是宋朝面臨的周邊關系的復雜性和多樣性使得歷史上曾經呈現的不同的現象、傳統和觀念在宋朝同時并存,具體做法有其時代的特殊性,但都沒有實質意義上的變革,更不具有西方歷史路徑意義上的“近代性”。
(原載《歷史研究》2019年第5期)
(1) 陶晉生《宋遼關系史研究》(中華書局2008年版)、陶玉坤《遼宋關系研究》(內蒙古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5年)、李華瑞《宋夏關系史》(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趙永春《金宋關系史》(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潘晟《宋代地理學的觀念、體系與知識興趣》(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魯人勇《西夏的疆域和邊界》(《寧夏大學學報》2003年第1期)、楊蕤《宋夏疆界考論》(《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5年第4期)、李之勤《熙寧年間宋遼河東邊界交涉研究——王安石棄地數百里說質疑》(《山西大學學報》1980年第1期)、馬力《宋哲宗親政時對西夏的開邊和元符新疆界的確立》(《宋史研究論文集》,河北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126—154頁)等對宋與遼、夏、金的劃界和邊界范圍作了研究,也涉及宋遼、宋夏局部疆界形態。杜芝明《宋朝邊疆地理思想研究》(西南大學歷史學院博士學位論文,2011年)較系統地論及宋代邊界形態,但對邊界形態性質的認識有可商榷之處,亦未能很好地關注邊界形態變遷。
(2) 傅海波、崔瑞德編:《劍橋中國遼西夏金元史(907—1368)》(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09頁);葛兆光:《宋代“中國”意識的凸顯——關于近世民族主義思想的一個遠源》(《文史哲》2004年第1期)、《何為“中國”:疆域、民族、文化與歷史》(牛津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70—73頁);張文:《論古代中國的國家觀與天下觀——邊境與邊界形成的歷史坐標》(《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7年第3期)等。
(3) 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總編例”說,對于兩政權間甌脫地帶不勉強劃屬某一政權,示意為兩不管地帶或交錯帶,但第6冊之遼北宋全圖、金南宋全圖及沿邊各路分圖,實際多畫入宋朝疆域(中國地圖出版社1996年版)。與顧頡剛編《中國歷史地圖集》之《北宋時代的中國》《宋金對立形勢圖》(地圖出版社1955年版,第18、19頁)、中國文化大學所繪《中國歷史地圖》之《北宋疆域圖》《南宋金夏疆域圖》(中國文化大學1980年版,第60、62頁)對宋朝與大理和吐蕃疆界的處理有顯著差異。
(4) 《宋會要輯稿·蕃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9900頁。
(5) 《宋史》卷四九四《蠻夷二》,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4194、14198、14192頁。
(6) 《宋會要輯稿·蕃夷五》,第9888頁。
(7) 《武經總要》前集卷二〇《邊防》,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第726冊,第569頁。
(8) 《武經總要》前集卷一九《東西川峽路》,第726冊,第552、560、561頁。
(9)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八五“大中祥符八年七月甲子”條,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1941頁。
(10) 《宋會要輯稿·方域一八》,第9643頁。
(11) 《武經總要》前集卷二〇《荊湖兩路》,第726冊,第567頁。
(12) 《宋史》卷四九三《西南溪峒諸蠻上》,第14173頁。
(13) 《宋史》卷四二六《張綸傳》,第12694頁。
(14) 《文獻通考》卷三二八《四裔考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9022頁。
(15) 杜芝明:《宋朝邊疆地理思想研究》,第31頁。
(16) 《宋會要輯稿·刑法二》,第8360頁。
(17) 《宋會要輯稿·兵二九》,第9257、9258頁。
(18) 《宋會要輯稿·刑法二》,第8356頁。
(19) 維克多·普萊斯考特:《國際邊疆與邊界:法律、政治與地理》,孔令杰、張帆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34頁。
(20) 杜芝明:《宋朝邊疆地理思想研究》,第31頁。
(21) 《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〇五“紹興六年九月癸巳”條,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1978頁。
(22) 《宋會要輯稿·蕃夷五》,第9873頁;《宋史》卷四九六《蠻夷四》,第14232頁。
(23)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〇“開寶二年六月癸巳”條,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228—229頁。
(24) 《宋史》卷四九六《蠻夷四》,第14231、14234、14235頁。
(25)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四九“元豐七年十月戊子”條,第8373頁。
(26)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八〇“至和二年六月乙巳”條,第4355頁。
(27) 尼古拉斯·塔林主編:《劍橋東南亞史》,賀圣達等譯,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22頁。
(28) 《宋史》卷四九五《蠻夷三》,第14215頁。
(29)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五九“熙寧八年正月己未”條,第6324頁。
(30) 蔡戡:《定齋集》卷八《上論邊事書》,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第1157冊,第650頁。
(31)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九〇“嘉祐四年九月戊申”條,第4593頁。
(32)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九一“元豐元年八月癸丑”條,第7118頁。
(33) 李埏:《北宋西北少數民族地區的生熟戶》,《思想戰線》1992年第2期。
(34) 蘇轍:《欒城后集》卷一三《潁濱遺老傳下》,曾棗莊等點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305頁。
(35) 《宋會要輯稿·兵二七》,第9202頁。
(36)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四八〇“元祐八年正月己丑”條,第11417頁。
(37)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五八“景德元年十二月辛丑”條,第1299頁。
(38) 《武經總要》前集卷一六《塘水》,第726冊,第486頁。
(39) 《契丹國志》卷二二《四至鄰國地里遠近》,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240頁。
(40) 潘晟:《宋代地理學的觀念、體系與知識興趣》,第299頁。
(41)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三五“熙寧五年七月戊子”條,第5703頁。
(42)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五九“景德二年三月丁卯”條,第1325頁;《宋會要輯稿·兵二九》,第9237頁。
(43)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九二“嘉祐五年七月庚寅”條,第4634頁。
(44) 《宋會要輯稿·兵二九》,第9237頁。
(45)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九五“元豐元年十二月丙辰”條,第7185頁。
(46) 《歐陽修全集》卷一一八《乞不免兩地供輸人役》,李逸安點校,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1807頁。
(47) 《宋史》卷二五八《曹瑋傳》,第8988頁。
(48)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六〇“景德二年五月癸丑”條;卷九一“天禧二年二月乙亥”條,第1338、2100頁。
(49)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三一“慶歷元年二月丙戌”條,第3099頁。
(50) 《宋史》卷二五八《曹瑋傳》,第8988頁。
(51)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七一“大中祥符二年三月己卯”條,第1599頁。
(52) 蘇轍:《欒城集》卷四四《論前后處置夏國乖方札子》,第973頁。
(53)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二八“熙寧四年十二月甲寅”條,第5550頁。
(54)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二八“熙寧四年十二月甲寅”條,第5547、5549—5550頁;卷二七四“熙寧九年四月戊申”條,第6713頁。
(55)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三〇“熙寧五年二月辛酉”條,第5591頁;《宋大詔令集》卷二三六《賜夏國主進誓表答詔》,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918頁。
(56)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二八“熙寧四年十二月甲寅”條,第5547、5548、5549頁。
(57) 蘇轍:《欒城后集》卷一三《潁濱遺老傳下》,第1305頁。
(58) 《蘇軾文集》卷一五《故龍圖閣學士滕公(元發)墓志銘》,孔凡禮點校,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465頁。
(59)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四四六“元祐五年八月庚子”條,第10735頁;卷四四九“元祐五年十月乙未”條,第10787頁。
(60) 《宋會要輯稿·兵二八》,第9228頁。
(61)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四五二“元祐五年十二月壬辰”條,第10846頁。
(62) 蘇轍:《欒城集》卷四四《論前后處置夏國乖方札子》,第974頁。
(63) 《宋會要輯稿·蕃夷二》,第9748、9750頁。
(64) 邵伯溫:《邵氏聞見錄》卷四,《全宋筆記》第2編第7冊,大象出版社2006年版,第124、127頁。
(65) 《宋史》卷一九〇《兵四》,第4713頁。
(66) 《宋會要輯稿·蕃夷二》,第9748頁。
(67) 《歐陽修全集》卷一一六《請耕禁地札子》,第1762頁。
(68) 《宋史》卷一九〇《兵四》,第4712頁。
(69) 《歐陽修全集》卷一一六《請耕禁地札子》,第1763頁。
(70) 邵伯溫:《邵氏聞見錄》卷四,第124頁。
(71)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五六“熙寧七年九月戊申”條,第6253頁。
(72) 李心傳:《舊聞證誤》卷二,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30頁。
(73)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六二“熙寧八年四月丙寅”條,第6382頁。
(74) 《夢溪筆談》卷二四《雜志一》,《全宋筆記》第2編第3冊,大象出版社2013年版,第185頁。
(75)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六七“熙寧八年八月壬辰”條、卷三一九“元豐四年十一月丁亥”條,第6541、7705頁。
(76)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八七“元豐元年正月乙卯”條,第7011頁。
(77)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四九“元豐七年十月戊子”條,第8372、8373頁。
(78) 趙鼎:《忠正德文集》卷九《使指筆錄》,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第1128冊,第753頁。
(79) 《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四二“紹興十一年十一月辛丑”條,第2681頁。
(80) 《金史》卷七七《宗弼傳》,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755頁。
(81) 《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四六“紹興十二年八月辛酉”條,第2748頁。
(82) 《金史》卷二四《地理上》,第549頁;卷二五《地理中》,第592頁。
(83) 《宋會要輯稿·職官七〇》,第4929頁。
(84) 鄒逸麟:《宋金分界考》,《歷史地理研究》第2輯,復旦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186—189頁。
(85) 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蠻》,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146頁。
(86) 《宋會要輯稿·蕃夷五》,第9904頁。
(87) 《宋會要輯稿·蕃夷五》,第9897頁。
(88) 《宋史》卷四九五《蠻夷三》,第14219頁;卷四九四《西南溪峒諸蠻下》,第14190頁。
(89) 《宋會要輯稿·食貨六九》,第8068頁。
(90) 《宋會要輯稿·蕃夷五》,第9904頁。
(91) 《宋會要輯稿·蕃夷五》,第9904頁。
(92) 《文獻通考》卷三三一《四裔考八》,第9121頁;卷三三〇《四裔考七》,第9085頁。
(93)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一〇“元豐三年十二月庚申”條,第7520頁。
(94)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〇三“元豐三年四月辛亥”條,第7385頁。
(95) 《宋史》卷四九三《西南溪峒諸蠻上》,第14179、14180頁。
(96)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九〇“元豐元年六月癸卯”條,第7085頁。
(97) 王明珂:《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第226頁。
(98) 《武經總要》前集卷二〇《荊湖兩路》,第567頁。
(99) 《宋史》卷四九三《蠻夷一》,第14181頁;卷四九五《蠻夷三》,第14211、14212頁。
(100) 王明珂《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指出,羌漢邊界的不斷西移并非簡單的羌人西遷,而是華夏邊緣不斷西擴的過程(第51頁)。
(101) 姚大力:《“華夏邊緣”是怎樣被蠻夷化的?》,《思想戰線》2018年第1期。
(102) 《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五二“紹興十四年十月己亥”條,第2878頁。
(103)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六七“元祐元年二月戊子”條,第8842頁。
(104) 《漢書》卷九四上《匈奴上》、卷九五《西南夷傳》,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757、3844頁。
(105) 《舊唐書》卷八九《狄仁杰傳》,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889頁。
(106) 王明珂:《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第228頁。
(107) 拉特摩爾:《中國的亞洲內陸邊疆》,唐曉峰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60頁。
(108) 《宋大詔令集》卷一八七《責侯汀諭宜融柳三州部內安業詔》,第683頁。
(109) 《宋史》卷二六四《宋琪傳》,第9129頁。
(110) 《文獻通考》卷三三一《四裔考八》,第9121頁。
(111) 《宋史》卷四九五《蠻夷三》,第14219頁。
(112) 《武經總要》前集卷二〇《廣南西路》,第597頁。
(113) 韓琦撰,李之亮、徐正英箋注:《安陽集編年箋注》(下),巴蜀書社2000年版,第1834頁。
(114) 《宋會要輯稿·刑法二》,第8366頁。
(115)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九六“元豐二年正月己卯”條,第7195頁。
(116) 《文獻通考》卷三三〇《四裔考七》,第9083頁。
(117) 夏竦:《文莊集》卷一四《進策陳邊事十策》,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第1087冊,第173頁。
(118)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〇四“治平二年二月丙午”條,第4949頁。
(119) 《宋會要輯稿·刑法二》,第8366頁;《宋會要輯稿·蕃夷五》,第9904頁。
(120) 《宋史》卷四九三《西南溪峒諸蠻上》,第14174頁;卷四九五《蠻夷三》,第14220頁。
(121)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九《瓊州知樂亭記》,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3763頁。
(122) 《歐陽修全集·居士集》卷五《邊戶》,第87頁。
(123) 《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七“建炎二年八月戊午”條,第406頁。
(124) 《宋會要輯稿·兵二九》,第9252頁。
(125) 《李綱全集》卷五六《上皇帝封事》,岳麓書社2004年版,第626頁。
(126)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二九,熙寧五年正月丁未,第5578頁。
(127) 楊士奇等:《歷代名臣奏議》卷三二六《御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4222頁。
(128) 《遼史》卷一〇三《蕭韓家奴傳》,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447頁。
(129) 《宋大詔令集》卷二三六《賜夏國詔》,第921頁。
(130)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四四七“元祐五年八月庚申”條,第10759頁。
(131) 蘇轍:《欒城集》卷四六《論西邊商量地界札子》,第1019頁。
(132)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八七“元豐元年正月乙卯”條,第7011頁。
(133) 《歷代名臣奏議》卷九二《經國》,第1256頁。
(134) 《契丹國志》卷二〇《議割地界書》,第219頁。
(135) 《宋會要輯稿·蕃夷二》,第9751頁。
(136) 《契丹國志》卷九《道宗天福皇帝》,第101頁。
(137)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二九“熙寧五年正月丁未”條,第5579頁;卷四三七“元祐五年正月庚寅”條,第10546頁。
(138) 《宋大詔令集》卷二三六《賜夏國詔》,第921頁。
(139) 《宋會要輯稿·蕃夷四》,第9792頁。
(140)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四四四“元祐五年六月辛酉”條,第10687頁。
(141) 《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四三“紹興十一年十二月癸酉”條,第2692頁。
(142)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四五二“元祐五年十二月壬辰”條,第10844頁。
(143) 《歐陽修全集》卷一一八《乞令邊臣辨明地界》,第1817頁。
(144)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五一“熙寧七年三月丙辰”條,第6122頁。
(145) 文彥博:《潞公文集》卷二二《答奏》,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第1100冊,第715頁。
(146) 《歐陽修全集》卷一一八《乞令邊臣辨明地界》,第1816頁。
(147) 《宋會要輯稿·蕃夷二》,第9747頁。
(148) 《宋史》卷三三一《程師孟傳》、卷二九〇《張希一傳》,第10661、9712頁。
(149) 文彥博:《潞公文集》卷二二《答奏》,第715頁。
(150)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六二“熙寧八年四月丙寅”條,第6392頁。
(151) 《邵氏聞見錄》卷四,第124頁。
(152) 文彥博:《潞公文集》卷二二《神宗咨訪詔》,第714頁。
(153) 《續資治通鑒長編》。
(154)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八二“熙寧十年五月乙亥”條,第6918頁;卷四四六“元祐五年八月庚子”條,第10735頁。
(155) 《三朝北盟會編》卷七“宣和四年六月三日”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0735頁;《獨醒雜志》卷一〇,《全宋筆記》第4編第5冊,大象出版社2008年版,第198頁。
(156) 《宋史》卷三五三《張叔夜傳》,第11142頁。
(157) 《宋史》卷四八六《夏國下》,第14016頁。
(158) 《宋會要輯稿·兵二八》,第9228頁。
(159) 《宋大詔令集》卷二三六《答夏國詔》,第921頁。
(160) 《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九〇“紹興三十一年五月辛卯”條,第3679頁。
(161) 蘇頌:《蘇魏公文集》卷六六《華戎魯衛信錄總序》,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1004頁。
(162) 《宋史》卷四八六《夏國下》,第14018頁。
(163)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八〇“大中祥符六年四月庚午”條,第1823頁。
(164) 《宋大詔令集》卷二三六《賜夏國詔》,第921頁。
(165)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七八“元祐元年五月戊辰”條,第9175頁。
(166)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六三“景德三年八月癸未”條,第1418頁。
(167) 《宋史》卷三二四《趙滋傳》,第10497頁。
(168)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一五“元豐四年八月辛酉”條,第7621—7622頁。
(169) 《宋會要輯稿·兵二八》,第9226頁。
(170)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六九“元祐元年閏二月丙午”條,第8905頁。
(171) 傅海波、崔瑞德編:《劍橋中國遼西夏金元史(907—1368)》,第109頁;田浩:《西方學者眼中的澶淵之盟》,張希清等編:《澶淵之盟新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92—112頁。
(172) 張文:《論古代中國的國家觀與天下觀——邊境與邊界形成的歷史坐標》,《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7年第3期。
(173) 潘晟:《宋代地理學的觀念、體系與知識興趣》,第290、292頁。
(174) 維克多·普萊斯考特:《國際邊疆與邊界:法律、政治與地理》,第61、62頁。
(175) 邵沙平主編:《國際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52、153頁。
(176) 詹姆斯·瓦茨修訂:《奧本海國際法》,王鐵崖等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5年版,第60頁。
(177) 朱文奇主編:《現代國際法》,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223頁。
(178) 維克多·普萊斯考特:《國際邊疆與邊界:法律、政治與地理》,第213頁。
(179) 葛兆光:《何為“中國”:疆域、民族、文化與歷史》,第72—74頁。
(180) 陶晉生:《宋遼關系史研究》,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84、85頁。
(181) 王明珂:《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第216頁。
(182) 《漢書》卷九四上《匈奴上》,第3756、3758、3762、3763、3764頁。
(183) 《舊唐書》卷一九六下《吐蕃下》,第5247—5248頁。任小波翻譯藏文文獻《紅史》據《新唐書》所錄清水盟文,有“此線以西皆為蕃土”,“此線以東皆為唐土”,“邊界之間,新泉、大磧、賀蘭橐它嶺等地,以為閑田”等句,反映了藏人對盟約的理解(《西藏史學中有關唐蕃邊界的敘述傳統》,《歷史地理》第30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202頁)。
(184) 王欽若等編:《冊府元龜》卷九九七《外臣部·怨懟》,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1706頁。
(185) 《舊唐書》卷一九六下《吐蕃下》,第52478頁。
(186) 詹姆斯·瓦茨:《奧本海國際法》,第60頁。
(187) 王鐵崖主編:《國際法》,法律出版社1995年版,第243頁。
(188) 維克多·普萊斯考特:《國際邊疆與邊界:法律、政治與地理》,第141頁。
(189) 《史記》卷一一〇《匈奴列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903頁。
(190) 《舊唐書》卷四三《職官二》,第1839頁;卷一九六下《吐蕃下》,第5248頁。
(191) 葛兆光:《何為“中國”:疆域、民族、文化與歷史》,第64、72頁。
(192) 邢義田:《天下一家:皇帝、官僚與社會》,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34頁。
(193) 《舊唐書》卷八九《狄仁杰傳》,第2889頁。
(194) 《欒城集》卷一六《燕山》,第396頁;《三朝北盟會編》卷二〇“宣和七年正月二十日壬辰”條,第143頁。
(195) 陶晉生:《宋遼關系史研究》,第3、4、5、7頁。
(196) 黃純艷:《絕對理念與彈性標準:宋朝政治場域對“華夷”“中國”觀念的運用》,《南國學術》2019年第2期,第305—320頁。
(197) 邢義田:《天下一家:皇帝、官僚與社會》,第124頁。
(198) 賈昌朝:《上仁宗備邊六事》,趙汝愚編:《宋朝諸臣奏議》卷一三三,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點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483頁。
(199) 《宋史》卷四九六《西南諸夷傳》,第14223頁;卷四九三《西南溪峒諸蠻上》,第14179頁;卷四九四《西南溪峒諸蠻下》,第14196頁;卷四九五《蠻夷三》,第14216頁。
(200) 《宋會要輯稿·職官五二》,第4445頁。
(201) 《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八六“紹興三十年十月己酉”條,第3615頁。
(202) 上引黃純艷《絕對理念與彈性標準:宋朝政治場域對“華夷”“中國”觀念的運用》亦論及宋代“中國”的地理認知,可參考。
(203) 韓琦:《上仁宗論備御七事》、富弼《上仁宗河北守御十三策》,趙汝愚編:《宋朝諸臣奏議》卷一三四、卷一三五,第1493—1494、1502頁。
(204) 《朱子語類》卷一三三《夷狄》,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416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