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陳墨要走，許義大驚失色。

對方既是煉丹師，在五仙教又有上層背景，算是他最重要的一條人脈。

如果走了，往后他鄉異地，許義再想倚靠恐怕會變得非常困難。

好在心中懸起時，聽到陳墨是在“翔龍灣”繼續做養殖戶。

翔龍灣雖說離他較遠，但畢竟還在五仙教的勢力范圍內，有心走動的話，還是能聯絡上的。

放松之余，這時再聽陳墨安排周凝姐弟繼承清水潭的事，心里不禁又樂又喜。

采礦是個出力氣的活計，周凝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他本來就擔心其能否勝任住工作。

現在換成冰蟾養殖，相比采礦勢必會輕松不少。

周凝也對繼承清水潭頗為意動，然而她耳濡目染，自小只了解挖礦的流程，對冰蟾怎么養卻一竅不通。

擔心自己做不好，眉宇間不免帶上一絲愁色。

她本就生得楚楚可憐，此刻指尖絞著帕角，指節泛出青白，倒像是春日里被風雨折了的嫩柳。

這時忽聽見廊下孩童“哇”地哭了起來——

原來是周志東張西望，搖擺間忍不住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少女忙蹲下身去，素手輕拍著孩童后背，發間銀簪隨著動作晃了晃，比她眼中的水光還要晃人。

“莫哭莫哭。”她哄著弟弟，聲音里帶了幾分哽咽。

爹爹去了，只留下她們姐弟兩個。

雖說有爹爹過往認識的朋友幫襯，但崎嶇的路終究還是要姐弟兩個獨自去走。

如今繼承清水潭的機會就在眼前，她卻不會養殖冰蟾……

一想到要白白錯失機會，周凝眼尾便忍不住泛紅，如染了一層胭脂。

偏生其又強自忍著淚意，只將帕子角咬在齒間。

陳墨見她單薄的肩頭微微發顫，方才行禮時故作老成的姿態早沒了蹤影，倒似驚惶無依的雛燕，教人瞧著心中一軟。

周志猶自抽抽搭搭，小手揪著她裙角不放。

少女沒辦法，便就勢坐在廊下青石板上，任裙裾沾了泥污，只將弟弟摟在懷里輕聲哼著童謠。

其時天色明媚，日光斜斜照在她身上，將月白衣衫映得越發單薄，隱約可見纖弱的脊骨，宛若寒梅枝上覆著層薄雪，讓人生怕一陣風來，就要將她吹化了去。

陳墨心生觸動，不自覺想起自家父親離去的時候。

那時也是和周凝這樣孤苦無依，無奈無助。

幸好張志行作為父親舊友，給了他清水潭作為落腳地。

如今他人將離去，清水潭又迎來了一位無依無靠的主人。

這何嘗不是一種輪回呢？

心里想著，其不知怎么便來到了周凝身旁，伸手接向孩童也似的周志。

周凝遲疑了一下，緩緩松手，由著陳墨將弟弟抱起。

那娃娃也不怕生，反而好奇的看著陳墨，又回頭瞧了眼姐姐，黑寶石般的眼睛眨巴眨巴。

或許有姐姐在，他便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捏了捏孩童嬰兒般柔嫩的小臉，陳墨笑著對周凝問道：

“你以前沒養過冰蟾吧？”

周凝垂首忸怩，本就白里透紅的臉頰更似染了朝霞，螓首微頷，“嗯”字輕如游絲，比檐角風鈴還讓人聽不真切。

陳墨抱著孩子，望著潭水粼粼，冰蟾正浮在水面吐著晶瑩的泡泡，

“待這批冰蟾成熟，少說也得數月光陰，你若是不嫌棄，可在清水潭小住，也好學些門道。

這冰蟾看著嬌貴，實則不難照料。”

話音未落，忽覺水聲嘩啦，一只拳頭大的冰蟾蹦上石岸，鼓著冰藍色眼睛望著他。

陳墨心中一凜，記憶像是回到了從前。

那時張志行也是這般溫言相勸，說冰蟾生性馴良，很好養殖，不想后來少了魚骨草，險些讓整潭靈物生長陷入停滯。

當下輕輕抬腳，將小冰蟾重新撥回水中，目光卻不經意落在周凝身上。

只見那少女已蹲在水邊，素手撩著清水逗弄冰蟾，腕間銀鐲晃動，映得潭中水光粼粼。

她雖聽得陳墨言語，卻仍時不時抬眼望他，眸中既含著求教的怯意，又藏著幾分信賴，好似將他這番話當作了主心骨。

“我……我聽陳叔的。”

細若蚊吶的聲音徐徐傳來，陳墨頓時暗下決心：

“當年我栽在這冰蟾上頭，如今說什么也不能讓這小姑娘再蹈覆轍了。”

一番交談，周凝姐弟便住了下來。

陳墨也不憐惜她，每天指揮對方割魚骨草、抓紅火蟻，教對方如何取蟾酥、蟾衣等等。

周凝知道機會難得，也不嫌其嚴厲，所有工作總是雙倍完成。

哪怕大太陽暴曬，或是被螞蟻咬了，都咬牙堅持著。

周志則是孩童心性，追著胖瓜揉揉捏捏，當做手辦玩耍，甚至有時候學著蛤蟆蹦跶走路，無憂無慮。

只有在晚上姐姐教識字的時候。臉上才能看見幾分愁容。

如此過了差不多大半個月，眼看到了張衡結婚的日子，陳墨收拾東西，喚來周凝：

“我要到坊市參加朋友的婚禮，可能要離開幾天，你在家照顧好冰蟾，若有敵來犯，叫胖瓜應付就是。”

周凝點點頭，“我會照顧好冰蟾的，陳叔早點回來。”

近月相處，她已經摸清了陳墨的性子。

其做事有章有法，說一不二，極其的有原則。

說了走，就立刻走，毫無遲疑和拖延。

因此她并沒有多問什么。

陳墨微笑，正要捻咒駕風時，忽的回頭問她：

“坊市里有很多好東西，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跟我說說。”

周凝聞言，眼睛微微一亮，過往爹爹到坊市，總會給她帶點東西，或是好吃的、或是好玩的。

如今陳墨的話，又讓她想起了過往。

沉默一陣，她黯然的低下了頭。

“我……我沒有什么想要的，只要陳叔平安回來就好。”

“平安”，這兩個字對她有重大意義。

陳墨卻忍不住想起兩次坊市之行。

一次被劫修盯上，一次又被魔修盯上。

簡直倒霉到家了！

鑒于前車之鑒在先，他這回帶上了火線蚊、陰尸、雷鳥魔靈等所有家當。

一是為了自保，二也是不想讓周凝發現自己祭煉魔靈的陰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