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通風管道內壁織就一層晶瑩的蛛網,每一顆水珠都倒映著實驗室慘白的燈光,像是無數個微縮的世界在金屬表面顫抖。1號蜷縮在拐角處的陰影里,像一只被雨水打濕的雛鳥,濕透的襯衫布料緊貼著他單薄的背脊,勾勒出蝴蝶骨振翅欲飛的輪廓。他的呼吸輕得幾乎不存在,只有睫毛上凝結的水珠隨著每一次眨眼而顫動,在黑暗中折射出微弱的光。
他默數著機械守衛的腳步聲,每隔兩分十七秒,那雙金屬足就會在D-7區通風口下方投下一道菱形的光斑,精確得如同沙漏中墜落的每一粒時光。這個規律他已經觀察了整整三十七個循環,就像觀察月亮陰晴圓缺的天文學家。水珠沿著管壁的紋路蜿蜒而下,最終懸在他開裂的嘴角,像一顆將落未落的淚,帶著金屬的腥甜和雨水的涼意。
鐵絲網的缺口處泛著珍珠母的光澤,那是被乳牙日復一日打磨出的秘密通道。每一個失眠的夜晚,他都會用新脫落的牙齒繼續這項工作,直到牙齦滲出的血珠將鐵絲染成暗紅。現在,這個缺口剛好能容下一只孩童的手掌穿過,邊緣被磨得光滑如鵝卵石。
當1號屏住呼吸,將手掌緩緩穿過鐵絲網時,時間仿佛被拉長成粘稠的蜜糖。指尖最先感受到的是培養艙外壁的冰涼,那溫度低得不自然,像是觸摸冬夜里結霜的墓碑。隨著手掌的深入,整條手臂的皮膚都開始刺痛,仿佛有無數根月光凝結的銀針同時刺入。那些熒光的培養液在黑暗中緩緩脈動,散發出幽幽的藍綠色光芒,像是極地里漂浮的冰川。
警報聲突然撕破寂靜,像一把利刃劃開天鵝絨帷幕。實驗室瞬間浸沒在腥紅的光暈中,將通風管道內壁的水珠都染成了血色。遠處的玻璃破碎聲如同水晶風鈴被粗暴地搖晃,緊接著是液體噴濺的聲響,像是海浪拍打在礁石上。1號將臉頰貼在冰冷的鐵絲網上,看見3號實驗艙的玻璃正像晨霧般消融,邊緣處垂落著糖漿般的粘稠絲線。
艙內的身影安靜地漂浮在外泄的培養液里,奶白色的發絲如同海底的水草般舒展,隨著液體的流動而輕輕搖曳。當機械守衛轉身時,關節發出類似古老管風琴漏氣般的嘆息,液壓系統運作的聲響在空曠的實驗室里回蕩。1號趁機向前移動了半個身位,這次他看清了——那個身影后頸處沒有熟悉的烙印,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精致的縫合線,針腳細密得像一首未寫完的十四行詩,每一針都完美地隱藏在皮膚的紋理中。
通風管道突然開始震顫,如同巨獸蘇醒前的戰栗。1號縮回手的瞬間,三十六個培養艙的液體同時沸騰,氣泡從底部急速上升,像是被煮沸的星河。那些懸浮的身影整齊地轉向通風口,睜開的眼睛里流淌著相同的數據流藍光,虹膜上閃爍著二進制代碼般的細碎光點。最近的那個突然揚起嘴角,培養液從唇間涌入又涌出,形成一串珍珠般的氣泡,在破裂前拼湊出一個無聲的單詞。
"跑"
1號后退時,衣袖擦過管壁凝結的水珠,留下一道透明的軌跡。背后的黑暗中,鐵絲網發出絲綢被撕裂般的嘆息,不是金屬斷裂的脆響,而是某種更為柔軟的東西正在穿過狹窄的缺口。某種粘稠的爬行聲正沿著管壁逼近,節奏規律得像是某種古老儀式的鼓點,每一步都精確地踩在心跳的間隙。
在徹底退入黑暗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發光的培養艙。液體中的身影們指尖劃過玻璃內壁,留下轉瞬即逝的霜花圖案,那些圖案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就消散了,如同清晨陽光下消失的露珠。通風管道的震動漸漸平息,但空氣中多了一種甜膩的氣息,像是過度成熟的果實散發出的芬芳,又像是防腐劑掩蓋下的某種更為古老的味道。
雨聲漸漸大了,水珠在管道內匯成細小的溪流,沖刷著1號裸露的腳踝。他蜷縮在新的陰影處,發現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根奶白色的發絲,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熒光,像是抓住了一縷月光。遠處的機械守衛又開始新一輪的巡邏,金屬足踏在地面上的聲響,像是某種倒計時的鐘擺,提醒著他這場靜默的觀察游戲即將迎來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