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魏王你被‘道染’了？”

一處幽深靜謐的偏殿。

殿頂由整塊巨大的鯨落玉骨雕琢而成，四周墻壁是天然形成的巨大紅珊瑚，枝椏虬結，流淌著生命般的赤金紋路。

東海龍王敖廣端坐于一張由巨大硨磲貝殼打磨而成的座椅上，硨磲殼內層天然的珍珠母貝光澤。

他目光平靜地看著李道玄，帶著些許關心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可惜殿再華美，在此刻的李道玄眼中也不過是一處億萬只聒噪水妖的巢穴。

李道玄此刻換了一身水族衣袍，裸露在外的新生的皮肉還帶著淡淡的粉嫩。

他一邊克制著自己對周身精純溫和的水元之力的吸收，以免暴露，一邊忍耐著心底無數重疊、喧囂、永不停歇的“聲音”。

此刻他體內新鮮的血液正在奔流，億萬滴血珠在血管隧道里瘋狂賽跑、互相撞擊、尖聲嘶吼著：“快！快！前面轉彎！”

周遭精純的水元之力，更是化作了無數細小的水精靈。

歡呼雀躍，穿梭嬉戲。

語言熱烈討論著隔壁珊瑚礁新搬來的魚群八卦，嘲笑著某只海龜爬得太慢。

這一切讓李道玄眉頭緊鎖，額角青筋微微跳動。

都不用偽裝，臉色在碧藍水光映照下就自然顯得蒼白。

此刻他精神上的疲憊，已經勝過了肉體的傷勢。

李道玄聽了龍王問題，壓下腦海中億萬水滴吵嚷聲音，帶著疲憊的說道：

“謝龍王掛念，龍宮靈藥神效非凡，晚輩外傷已無大礙。

但神魂卻不得安寧，滿腦子皆是無法停歇的噪音，日夜不休，鰩太醫說是‘道染’所致。”

侍立在龍王身側的鰩太醫，扁平的身軀上幽藍電弧微微閃爍了一下，算是點頭承認。

龍王龍瞳龍目微微瞇起，似是陷入久遠的回憶。

“大道無形，生靈偶聞其聲，見其影，輕則瘋癲，重則道化消融。

許是淮禍所在給了魏王這些‘噪音’，唯以自身元神之力，徐徐鎮壓、疏導、或與之同化。”

說罷，龍王指尖在硨磲寶座的珍珠母貝扶手上輕輕一點。

一點貝殼隨即飄向李道玄。

“此乃《玄冥鎮海訣》。非龍族秘傳，乃上古水神共工氏遺落的一支修神殘篇。雖非完整，然其核心奧義，在于以神念為錨，鎮壓識海萬頃波濤，納靈氣狂瀾于方寸。

或可助你梳理神魂，鎮壓這‘道染’之音。”

李道玄精神一振，伸手接過那枚貝殼。

他心念微動，一縷神念探入其中。

霎時間，一股浩瀚冰冷的神念修煉法門轟然涌入腦海。

這法門霸道而玄奧，核心便是觀想自身元神化作鎮海神峰，任憑識海驚濤駭浪，我自巋然不動，鎮壓一切。

雖只是殘篇，卻正對李道玄此刻的癥狀。

“謝陛下賜法。”

李道玄鄭重收好玉質的貝殼，這確實是他眼下急需之物。

敖廣看著李道玄緊鎖的眉頭，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看透滄桑的沉靜：

“所謂‘道染’，魏王實不必過于憂懼。

放眼寰宇，眾生誰又能真正逃脫‘道染’之困？

生老病死，哪一樣不是天道在眾生身上刻下的‘道染’？

此乃天道運轉之常理，萬物皆在其間沉浮。

吾龍族壽元悠長，亦不過是在這‘道染’的長河中，掙扎得稍久一些罷了。”

李道玄聞言，心神劇震。

龍王的話語如同驚雷，劈開了他因“水君”天賦帶來的獨特痛苦而蒙蔽的視野。

是啊，這億萬水滴的嘶鳴固然令人瘋狂，但尋常生靈從誕生那一刻起，又何嘗不是被無形的“道”所浸染、塑造、最終走向消亡？

他抬頭，眼中銳光一閃，追問道：

“如此說來，敢問龍王，那這修道之路，求長生，證逍遙，是否便是眾生在這無可避免的‘道染’洪流中，不甘沉淪，奮力掙扎的自救之舉？”

敖廣深邃的龍瞳凝視著李道玄，硨磲座椅上的珍珠光澤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最終，龍王并未直接回答這個觸及修行本質的終極之問，只是化作一個嘆息，在寂靜的偏殿中彌漫開來。

龍王沒有回答，似乎又已經回答。

自救？或許。

但這條路的盡頭，是否真的有人能掙脫這生老病死的‘道染’嗎？

良久，龍王回轉到今日正事之上：

“鎖龍井底，究竟發生何事？

吾族予你之線索，確為三百年前一條走水失敗、被鎖于井下的孽龍殘丹。

何以變成了那等兇戾之物，竟能留下如此可怕的淮禍之力？更引出定海神珍鎖鏈？”

李道玄抬起眼，直視龍王那深邃的龍瞳。

他沒有立刻回答，反而緩緩取出當初龍族交給他的定海神珍殘鐵，將其置于身旁珊瑚桌上。

“陛下，此物完璧歸趙。但井底之物兇戾滔天，絕非尋常孽龍。”

李道玄緩緩將自己版本的鎖龍井經歷說了出來。

以自身修為麻痹鎮淵宗，借機墜井，遇井下枯朽殘軀，靠近之時，千余殘魂漫天而起，青黑旋渦席卷，生死一線，奪了金丹。

洞窟崩塌、鎖鏈認主。

事情皆是真實發生，但李道玄隱匿了有關自己戰斗的大部分事實，只講述了片面的真相。

最后，李道玄也先發制龍，提出了質問：

“龍族所引，究竟是誤判，還是。。。”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刀鋒般掃過龍王沉靜的臉：

“龍族欲借刀殺人，撕毀與我大唐的盟約？”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方才的贈功的友好氛圍蕩然無存。

敖廣的龍目驟然變得銳利如刀，一股無形的、仿佛整座大洋傾覆般的威壓瞬間彌漫開來，卻又被他強行收斂，化作一聲沉悶的嘆息。

如同海底火山爆發前的壓抑。

“魏王險境瀕死的遭遇本王能夠理解，但此番推測實在無稽。

吾等龍族與人族結盟，乃兩族存續大計。鎖龍井異變，非吾族所愿，更非吾族所能預料。”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李道玄，再次補充道：

“此事，龍宮必傾盡全力徹查，給盟友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