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的舌尖觸到了口中唾液。

他的顱骨深處炸開驚濤。

那一小汪水在他舌根翻滾成怒海，撞得齒關咯咯作響。

“吾居未央宮之檐溜，衛青凱旋時，吾曾墜上他兜鍪紅纓！”

一個激越的聲音在李道玄的臼齒間回蕩。

隨之而來的，是鐵銹味混著汗氣漫過味蕾。

恍惚之間，李道玄“見”到了那在新莽地皇四年，被更始軍火燒的未央宮闕，在他的唾液之中浮沉。

他的骨髓深處竟傳來叮咚泉響。

萬千髓液仿佛成了透明小人，在他骨管里鑿壁開渠，為他搬運靈氣，為他修復身軀。

這些小人正吟唱著同一首高歌。

天地四時、人間千年，皆在他的髓液、血液、唾液、汗液之中。

轟然奏鳴！

永不停歇。

這，正是自稱為“江水龍君”的存在賴以稱雄四瀆、控御萬流的水系根本天賦。

對方舊軀崩解、真靈脫困、新軀重塑的過程，在規則層面，被判定為“舊我”的徹底死亡。

那么，自然將由李道玄抽拔出屬于他應得的獎勵。

“呃啊！”

“江水龍君”的神念發出了比肉身崩解時痛苦萬倍的慘嚎。

失去了水君天賦的水之君主，不過是空中樓閣，不過是蜃樓之下的幻影。

就如同新生的嬰兒被瞬間抽走了心臟。

他那剛剛凝聚、還未穩固的血灰新軀，瞬間失去了維系的核心力量。

構成軀體的灰燼與血液失去了根本之水的約束，開始劇烈地沸騰、逸散、崩解。

不可挽回。

這位水君剛剛清晰起來的五官瞬間模糊、扭曲，猩紅的眸子中充滿了極致的痛苦、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深入骨髓的絕望。

那節節攀升的妖力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瘋狂地泄去。

新軀的氣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衰弱、紊亂。

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而真正新生的李道玄站直了身軀。

水性的恢復能力，遠超土性。

哪怕是在極度缺水的洞窟之中，李道玄依舊憑借自己對天賦粗疏的掌握，依靠自身體內之水，快速恢復著身軀的傷勢。

全盛之軀，在呼吸之間便再達成。

但是，李道玄也險些迷失在這身軀之內永續奏鳴的歷史之中。

“肅靜！”

李道玄的意志從萬千歷史前段之中抽拔而出，一聲令下，可是喧囂依舊。

四面八方，皆是聲音，皆有畫面。

“擯棄雜音，還歸本我。”

李道玄揮動心中之劍，暫時斬斷了聲音與自己的鏈接。

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是現在！”

重歸平靜的李道玄眼中寒芒爆射。

體內那剛剛掠奪而來的磅礴水系天賦力量，雖然他還無法精細操控，但那股浩瀚的、屬于“龍君”的本源威壓，已經能夠如同本能般轟然爆發。

下半場，才剛剛開始。

“轟！”

壓在李道玄神魂上的神念巨網，在他嶄新的意志之下，崩碎瓦解。

“不周風流”再次被催動到極致。

李道玄的身體化作一道疾風，掙脫了所有禁錮。

他沒有絲毫猶豫，目標直指那正在崩潰的血灰旋渦中心。

重生了？

那就請你再死一次！

李道玄手中緊握的定海神珍殘鐵，被他灌注了剛剛掠奪來的、一絲最原始的水之本源力量。

雖然粗糙，但位階極高。

殘鐵赤金的鋒芒之外，隱隱裹上了一層流動的青黑色水光。

定海神珍，從來也是水中珍寶。

“送你、再死一次！”

李道玄冰冷的聲音如同閻羅的宣判。

而今日，李道玄這閻羅，能判神之衰亡！

“螻蟻，爾敢！”

就在殘鐵即將刺入旋渦的剎那。

那團崩潰的血灰旋渦中，爆發出一聲超越之前任何一次的、充滿了無盡痛苦、怨毒以及一種玉石俱焚般瘋狂的咆哮。

這咆哮不再是龍吟，而是徹頭徹尾的、源自洪荒的猿魔厲嘯。

血灰猛地向內一縮，緊接著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撐開。

一個龐大、扭曲、介于虛實之間的恐怖身影強行掙脫了崩潰的束縛，顯現在凹坑之上。

它不再是之前枯槁的類龍形態，而是徹底顯露出了其上古的本相。

形如巨猿，高近三丈，白首長鬐，雪牙金爪，頭顱猙獰，獠牙外翻。

一雙巨目此刻完全化為燃燒著暗金色火焰的血瞳。

它已不必隱藏。

它感受到了自己被掠奪的天賦，就在沖過來的人族身上。

狂妄自大。

還敢近前？！

雖然這本相極其不穩定。

構成它軀體的并無多少血肉，而是沸騰的暗金色血霧、粘稠的灰燼以及無數嘶嚎掙扎的水魂虛影。

它的下半身甚至還未完全凝聚，如同煙霧般搖曳不定。

這正是強行燃燒殘存本源、不顧一切顯露本相帶來的惡果。

新軀崩潰加速，且失去了水系天賦核心，它這水怪之軀如同無根之萍，力量在飛速流逝。

但它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

它必須奪回屬于他的一切！

無支祁燃燒著血焰的雙瞳，死死鎖定刺來的李道玄，雙臂猛地高舉向天。

它那煙霧狀的下半身瘋狂攪動，引動了地窟深處殘留的、屬于它舊軀最后的水之印記。

整個地窟劇烈震動起來，并非崩塌，而是仿佛有無形的水脈在干涸的地底奔涌。

“吾乃淮渦之主！萬水聽令！”

李道玄在此刻臉上露出笑容。

他終于知道眼前存在到底是何人了。

什么“江水龍君”，掌控四瀆之一長江是假。

朋友，你該叫無支祁吧，淮禍水君。

淮水之主，假裝長江之主，當真是謹慎，連人族都騙。

而這位無支祁，此刻也發出了最后的敕令。

在它高舉的雙爪之間，一個急速旋轉的、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憑空生成。

漩渦并非實體水流，而是由無數扭曲哀嚎的水魂、破碎的水之符文以及純粹的“水之寂滅”意境構成。

漩渦中心，隱隱浮現出一座古老、殘破的青銅巨鼎虛影。

那正是傳說中鎮壓淮渦的禹王鼎烙印。

無支祁在絕境中，以其對淮水本源的深刻烙印和燃燒神魂為代價，強行引動了“淮渦”意志。

但，鎮壓淮水的禹王鼎虛影也隨之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