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北方避難所？“

程默放下望遠鏡，眉頭緊鎖。遠處山谷中的建筑群與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不是高科技研究基地，而是一個由鐵絲網和高墻圍起來的軍事化社區。瞭望塔上的士兵巡邏，大門處的檢查站，還有墻上醒目的標語：“秩序即生命“。

蘇雨晴接過望遠鏡，她的手微微發抖：“這不對...這里應該是研究設施，怎么會...“

“顯然軍方接管了一切。“程默觀察著圍墻上的防御工事，“而且看起來他們不歡迎訪客。“

過去三周的艱難跋涉在程默身上留下了新的傷痕——右臉頰上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擦傷，左手的繃帶，還有因長期饑餓而更加突出的顴骨。蘇雨晴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她的白大褂已經破得不成樣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從廢棄商店找來的厚夾克，但眼中的堅定絲毫未減。

“我們得想辦法進去。“她說，“如果真如那些凈火教徒所說，張維在這里...“

程默沒有立即回答。自從在隧道遭遇那些紅袍信徒后，他們又兩次險些被凈火教的巡邏隊發現。這個邪教的規模遠超他們想象，而且確實在向北移動，仿佛被某種力量召喚。最令人不安的是，他們似乎知道程默和蘇雨晴的行蹤。

“看那里。“程默指向避難所側面的一座獨立建筑，那里有一隊紅袍人正被士兵護送進入，“凈火教已經在這里了。“

蘇雨晴的臉色變得蒼白：“這意味著張維真的可能活著...而且和軍方合作。“她轉向程默，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我們冒了這么大險來到這里，卻可能正走進敵人的大本營。“

程默檢查了一下手槍——只剩五發子彈了。他看向蘇雨晴腰間的手槍，知道她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硬闖不是選項，但他們已經沒時間了——身后的追兵，前方的未知威脅，還有越來越冷的天氣。

“我們等到天黑。“他最終決定，“找一處防守薄弱的地方潛入。先弄清楚情況，再決定下一步。“

他們在山坡上的樹林中等待日落。程默用樹枝和落葉搭了一個簡易隱蔽所，兩人輪流休息。當暮色降臨，避難所的燈光亮起時，程默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大部分區域只有零星燈光，但中心區域卻燈火通明。

“那里。“他指向那片明亮區域，“要么是指揮中心，要么...“

“實驗室。“蘇雨晴輕聲補充，“張維會在那里。“

午夜時分，他們悄悄接近避難所東側圍墻。這里的守衛相對稀疏，而且有一段圍墻靠近山坡，便于攀爬。程默先上，忍著傷口的疼痛爬上圍墻，確認安全后幫助蘇雨晴上來。兩人悄無聲息地落在圍墻內側的一片菜園里。

“跟我來。“程默低聲說，借著陰影的掩護向中心區域移動。

避難所內部的景象令人不安——簡陋的帳篷區里擠滿了面黃肌瘦的平民，而中央的混凝土建筑則明顯是為特權階級準備的。巡邏的士兵表情冷漠，偶爾會用槍托驅趕太靠近的平民。這里不像避難所，更像一個集中營。

他們躲過幾隊巡邏兵，終于接近了中心建筑。程默注意到這棟建筑有獨立的電網和武裝守衛，入口處甚至有兩臺還在運轉的監控攝像頭——這在災后世界極為罕見。

“電力這么充足...“蘇雨晴驚訝地低語，“他們一定有大型發電機。“

程默指向建筑側面的一處通風口：“我們的入口。“

通風口的柵欄已經銹蝕，程默用匕首輕松撬開。他們爬進狹窄的通風管道，金屬壁面上凝結的水珠打濕了衣服。管道向下延伸，通往建筑內部。

經過幾次轉彎后，他們來到一個通風口，下面是燈火通明的實驗室。程默小心地透過柵欄往下看，立刻屏住了呼吸——

實驗室中央站著一個高瘦的男人，穿著白大褂，正對著一群穿軍服的人講解什么。盡管歲月和苦難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程默還是立刻認出了那張臉——張維，“鳳凰計劃“的原負責人，本該在三年前的病毒泄漏中死亡的人。

蘇雨晴的手猛地抓住程默的手臂，指甲幾乎陷進肉里。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眼中充滿難以置信的震驚。

張維看起來老了許多，曾經烏黑的頭發現在幾乎全白，但那雙眼睛依然銳利如鷹。他正在展示一個投影圖像——某種病毒結構圖。

“...變異速度比預期快20%，但傳播效率提高了。“張維的聲音通過通風管道清晰地傳來，“第三階段測試顯示，未接種者對最新毒株的死亡率達到99.7%。“

一位將軍模樣的男人點點頭：“'篩選'效果令人滿意。預計什么時候可以開始大規模部署？“

“一旦北區疫苗生產線上線，兩周內可以覆蓋主要聚居點。“張維指向圖像上的一個部分，“這是我們根據蘇博士的研究改良的靶向載體，只影響特定基因標記的人群。“

蘇雨晴聽到自己的名字時渾身一顫。程默緊緊握住她的手，無聲地給予支持。

將軍露出滿意的笑容：“先知果然名不虛傳。凈化后的世界將由純凈者重建。“

先知？程默和蘇雨晴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張維就是凈火教的“先知“！

會議結束后，實驗室里只剩下張維和兩名助手。程默正準備示意撤退，突然聽到張維說：“把北區實驗室準備好，我們的'特殊客人'應該快到了。“

助手之一疑惑地問：“客人，教授？“

張維微笑起來，那笑容讓程默脊背發涼：“蘇雨晴和她的小保鏢。根據最后追蹤信號，他們離這里不到十公里了。我相信他們會對我們的'新世界'計劃很感興趣。“

程默立刻意識到他們落入了陷阱。他拉著蘇雨晴想撤退，卻聽到身后通風管道里傳來金屬碰撞聲——有人從另一端進來了！

“被發現了！“程默咬牙道，“我們得立刻出去！“

他們快速爬向最近的岔路，但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拐過一個彎后，通風管道突然向下傾斜，他們滑進一個較大的交匯處，正下方的通風口透出光亮。

程默小心地往下看，發現這是一個單人宿舍——簡潔的家具，墻上貼著幾張圖表，床頭柜上放著一個相框。正當他考慮是否要冒險從這里突破時，門開了，張維走了進來。

蘇雨晴的呼吸停滯了。張維看起來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他走到床邊，拿起相框輕輕擦拭。即使從這個角度，程默也能認出照片上是年輕的張維和蘇雨晴在實驗室的合影。

“我知道你們在那里。“張維突然說，聲音平靜得可怕，“通風管道的設計我很清楚，蘇雨晴。畢竟，你曾經是我最得意的學生。“

程默感到蘇雨晴的身體僵住了。他們被發現了，沒有退路了。他深吸一口氣，一腳踹開通風口柵欄，跳了下去，手槍直指張維。

“別動。“程默警告道，“我們有很多問題要問你。“

張維甚至沒有表現出驚訝，只是把相框放回原處：“程默，對吧？我記得你——那個有'道德潔癖'的研究員，在計劃轉向應用階段前退出了。“他的目光轉向隨后下來的蘇雨晴，“而你，我親愛的學生，帶著我的研究成果逃跑了。“

蘇雨晴的臉色慘白，但聲音異常堅定：“你故意釋放了病毒。這一切都是你計劃的。“

張維竟然笑了：“'釋放'這個詞太被動了。我引導了人類進化的必然進程。三年前的事故只是加速了不可避免的事情——地球需要凈化，人類需要篩選。“

程默的手指扣在扳機上：“你殺了數十億人！“

“我拯救了未來數十億尚未出生的人。“張維糾正道，走向一個小冰箱，“從資源耗竭、環境污染、基因退化的災難中拯救他們。“他取出一個裝著藍色液體的小瓶，“比如這個——根據你的抑制劑改良的靶向疫苗，只保護'合格'的基因。“

蘇雨晴盯著那個小瓶：“所以你建立凈火教，控制疫苗分配...你在扮演上帝。“

張維搖搖頭：“不，我只是在完成科學應該完成的工作——優化人類物種。而現在，蘇雨晴，我給你一個機會加入這項偉大事業。“他直視她的眼睛，“你隨身攜帶的原始病毒株和我這里的疫苗配方結合，可以創造出完美的篩選系統。“

程默看到蘇雨晴動搖了一瞬，立刻插話：“別聽他的！他瘋了！“

“瘋了嗎？“張維冷笑，“看看這個世界，程默。舊秩序已經崩潰，而我有重建的方案——一個純凈的、高效的新人類文明。蘇雨晴，你曾經相信科學可以拯救人類，現在機會就在眼前。“

蘇雨晴的手摸向腰間的金屬箱，里面裝著原始病毒株。程默能感覺到她內心的掙扎——這是她曾經的導師，她尊敬的人，現在卻站在無數尸骨之上提出邀請。

“那些紅袍信徒...他們知道真相嗎？“她終于問道。

張維聳聳肩：“真相有很多層面。他們相信自己在參與神圣凈化，這就足夠了。“他向前一步，“加入我，蘇雨晴。你有天賦，有知識，還有...原罪。這是你贖罪的機會。“

程默看到蘇雨晴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他知道張維的話擊中了她的軟肋——她對參與“鳳凰計劃“的愧疚，對那些死者的負罪感。

“別上當。“程默低聲說，“他想利用你的研究才能。“

蘇雨晴深吸一口氣，直視張維：“你給我的抑制劑...它到底是什么？“

張維的笑容擴大了：“終于問到關鍵了。那是病毒增強劑，我親愛的。用來標記特定人群，使他們對后續毒株免疫。你一直在保護的東西，實際上是我計劃的關鍵部分。“

蘇雨晴像是被雷擊中般后退一步，臉色瞬間慘白。程默立刻扶住她，感受到她全身都在顫抖。

“你...利用我...“她的聲音破碎了。

“我給了你目標。“張維糾正道，“想想看，如果不是相信自己在尋找解藥，你能走過這么遠的路嗎？人性需要希望才能前進，即使那希望是虛假的。“

程默再也忍不住了：“夠了！“他舉起槍，“我們要離開，如果你敢阻攔——“

“你就開槍？“張維大笑起來，“請便。但首先...“他按下桌上的一個按鈕，警報聲立刻響徹整個建筑，“讓我介紹一下這里的安保措施。“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程默知道他們只有幾秒鐘做決定了。他看向蘇雨晴，看到她眼中的混亂和痛苦，但也看到了決然。

“我們走。“她低聲說，突然從包里掏出一個小瓶——原始病毒株之一，“但首先...“她猛地將小瓶砸在地上，玻璃碎裂，液體飛濺。

張維臉色大變：“你瘋了！那是高濃度原始株！“他沖向墻上的應急開關。

程默抓住機會，拉著蘇雨晴沖向窗戶。玻璃碎裂的聲音中，他們跳到了外面的空地上。警報聲響徹整個避難所，探照燈開始掃射，士兵們從各處涌出。

“這邊！“程默指向一處黑暗的角落，兩人彎腰狂奔。

身后傳來張維的怒吼：“找到他們！不惜一切代價！“

他們躲過巡邏兵，鉆進一棟半廢棄的宿舍樓。頂樓的一個空房間成了暫時的藏身處。程默鎖上門，用家具堵住入口，然后轉向蘇雨晴。

她站在窗邊，看著外面混亂的避難所，淚水無聲地流下臉頰。程默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剛剛得知自己三年來保護的“希望“實際上是毀滅工具，而最信任的導師是這一切的幕后黑手。

“我本應該知道...“她最終開口，聲音嘶啞，“那些實驗數據...我本應該看出問題...“

程默走到她身邊：“沒人能預料到這種瘋狂。重要的是現在我們知道了真相。“

蘇雨晴轉向他，眼中的痛苦逐漸被決心取代：“我們必須拿到真正的疫苗配方。如果張維打算用它'篩選'人類...“

程默點點頭：“而且要阻止他向更多人群釋放新毒株。“他看向窗外，士兵們已經開始挨棟搜查，“但我們被困在這里了，武器不足，支援為零。“

蘇雨晴擦干眼淚，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筆記本：“不完全是零。我在張維房間順走了這個。“

程默翻開筆記本，發現里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實驗數據和配方——包括疫苗的初步配方！“天啊，這是...“

“不完整。“蘇雨晴快速瀏覽著，“缺少關鍵成分的比例和制備流程。但結合我的知識...也許我們能逆向工程。“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程默迅速把筆記本塞進衣服里層：“首先我們得活著離開這里。“

蘇雨晴突然指向窗外：“看！“

程默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避難所北門處爆發了騷亂，火光沖天。隱約能聽到喊叫聲和槍聲。

“凈火教徒。“程默立刻明白了，“他們到了，而且不打算和平進入。“

混亂迅速蔓延。士兵們不得不調轉方向應對北門的襲擊，給了程默和蘇雨晴喘息的機會。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程默說，“趁兩邊交火時從南側突圍。“

蘇雨晴點點頭，但眼中仍有猶豫：“那些平民...張維會把他們都當作實驗品...“

程默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們可以逃走，但代價是留下數百無辜者面對張維的瘋狂計劃。他握住她的手：“我們拿到配方后可以找幫手回來。現在留下只會白白送死。“

蘇雨晴深吸一口氣，點點頭。他們悄悄離開房間，借著夜色和混亂向南移動。途中經過一個鐵絲網圍起來的區域，里面關著幾十個瘦骨嶙峋的平民。其中一個小女孩看到了他們，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程默硬起心腸準備繼續前進，蘇雨晴卻停下了。

“一分鐘。“她低聲說，然后快速走向鐵絲網，從包里掏出最后一塊食物塞給小女孩。

小女孩驚訝地接過，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謝謝，白袍姐姐。“

蘇雨晴的眼中又涌出淚水，但她迅速擦去：“堅持住。我們會回來救你們的。“

他們繼續向南移動，終于找到一處無人看守的圍墻缺口。翻越前，程默回頭看了一眼混亂的避難所——火光中，他能隱約看到張維站在中央建筑的陽臺上，似乎在直接指揮戰斗。

“這還沒完。“程默低聲說。

蘇雨晴握緊他的手：“不，這只是開始。現在我們知道了真相，也有了目標。“她摸了摸藏著的筆記本，“而且有了一部分答案。“

他們翻過圍墻，消失在夜色中。身后，避難所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仿佛一只燃燒的鳳凰正在灰燼中振翅欲飛。

但這一次，程默和蘇雨晴不再是盲目追尋希望的流浪者。他們帶著憤怒，帶著決心，也帶著微弱的、但真實的可能性——反抗的可能性，救贖的可能性，重建真正屬于全人類而非“篩選“后人類的世界的可能性。

北方的寒風中，兩個身影堅定地向前走去，不再是逃亡者，而是反抗軍的先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