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濃重。程默睜開眼時，蘇雨晴已經醒了，正借著微弱的晨光檢查她那個神秘的金屬箱子。聽到動靜，她立刻合上箱子，動作快得可疑。

“睡得好嗎？“程默故意問道，一邊活動著因靠在硬地面上而僵硬的肩膀。

蘇雨晴搖搖頭，眼下青黑更明顯了：“三年了，我都沒睡過一個好覺。“她頓了頓，“你說要帶我去個地方？“

程默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檢查了停車場的出口。灰白的天光滲進來，外面暫時沒有危險的跡象。他走回來，從背包里拿出半瓶水和一塊干硬的面包，掰成兩半。

“吃完就走。“他說，把其中一半遞給蘇雨晴。

她接過食物，猶豫了一下：“昨晚我說的話...你考慮過了嗎？“

程默咬了一口面包，慢慢咀嚼著。面包已經發霉了，帶著酸苦的味道，但總比餓肚子強。“我帶你去的地方會回答你的問題。“他終于說道，“然后你再決定要不要繼續你的北方之旅。“

蘇雨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點點頭。

一小時后，他們穿行在城市的廢墟中。程默選擇了一條隱蔽的路線，穿過倒塌的建筑物和雜草叢生的公園。路上他們看到了幾具尸體，有的已經風干成木乃伊，有的還很新鮮。程默小心地繞開了。

“感染區。“他簡短地解釋，指了指那些新鮮尸體周圍灑落的白色粉末，“最近掠奪者開始用病毒作為武器。“

蘇雨晴的臉色變得慘白：“他們怎么敢...那病毒會變異，最終會反噬使用者...“

“末日里，人們什么都敢。“程默冷笑一聲，加快了腳步。

他們最終來到一棟看似普通的公寓樓前。與其他建筑相比，這棟樓保存得相對完好，至少沒有明顯的結構性損壞。

“這里？“蘇雨晴疑惑地問。

程默沒有回答，而是帶著她繞到樓后，掀開一塊偽裝成廢墟的金屬板，露出一個向下的樓梯。“跟緊我。“他說，率先走了下去。

樓梯盡頭是一扇厚重的金屬門，程默在旁邊的鍵盤上輸入了一串數字。門無聲地滑開了。

蘇雨晴倒吸一口氣。

門后是一個設備齊全的實驗室，雖然空間不大，但顯微鏡、離心機、培養箱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臺靠太陽能電池運行的發電機。墻上貼滿了圖表和筆記，角落里堆滿了樣本瓶。

“這是...“

“我的'避難所'。“程默走進實驗室，動作熟練地檢查了幾個培養皿，“三年來，我一直在研究'鳳凰'病毒。“

蘇雨晴震驚地環顧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墻上的一張照片上——一群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站在實驗室里，其中就有年輕許多的程默。

“你真的是'鳳凰計劃'的成員。“她輕聲說。

程默的表情變得冷硬：“曾經是。當我發現他們想把研究轉向武器方向時，我退出了。“他拿起一個試管，里面是藍色的液體，“但我保留了所有數據和部分樣本。災難發生后，我一直在尋找解毒方法。“

蘇雨晴慢慢走近實驗臺，專業地檢查了幾份樣本記錄。“你的研究方向是對的，但缺少關鍵數據。“她猶豫了一下，然后似乎下定了決心，打開了她一直保護的金屬箱。

程默湊過去，然后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燙傷了。“這是...原始病毒株？“他的聲音因震驚而嘶啞。

金屬箱里整齊排列著十幾個小瓶，一半標著紅色，一半標著藍色。蘇雨晴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藍色小瓶：“原始病毒株，以及我研發的抑制劑樣本。從中心醫院實驗室帶出來的最后一批。“

程默的大腦飛速運轉。如果這些真的是原始病毒株和抑制劑...他突然抓住蘇雨晴的手腕：“你到底是誰？普通研究員不可能有這些！“

蘇雨晴沒有掙脫，她的眼神變得痛苦：“我是項目副組長，負責病毒穩定性的研究。當軍方接管項目后，我...我一度參與了武器化研究。“她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直到第一批試驗結果回來...“

程默松開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臟東西。他轉身走向實驗室另一端，背對著蘇雨晴，肩膀緊繃。“所以你是那些劊子手之一。“他的聲音冰冷刺骨，“你知道'鳳凰'病毒殺死了多少人嗎？“

“我知道！“蘇雨晴的聲音突然提高了，“我每天夜里都能聽到那些尖叫聲！這就是為什么我偷出了這些樣本，為什么我一直在尋找解毒方法！“她的聲音又低了下來，“贖罪，程默。我想贖罪。“

實驗室陷入沉默，只有發電機的嗡嗡聲回蕩在空氣中。程默的思緒一片混亂。他恨那些將科學扭曲為殺人工具的人，恨那些造成這場災難的人。但現在，其中一個罪魁禍首就站在他面前，手里卻拿著可能的救贖鑰匙。

“你的抑制劑，“他終于開口，仍然背對著蘇雨晴，“有效率多少？“

“單獨使用只有37%，而且有效期很短。“蘇雨晴立刻回答，聲音恢復了專業的冷靜，“但如果能和你的研究結合...我看了你的筆記，你找到了病毒的關鍵蛋白結構。我們也許能將有效率提高到60%以上。“

60%。在末日里，這已經是奇跡般的數字了。程默慢慢轉過身，看到蘇雨晴眼中的希望和愧疚。他想拒絕，想把她趕出去，想說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尤其是她的。

但墻上那些照片里死去同事的臉浮現在他眼前。如果他們還在，會怎么做？

“給我看看你的研究數據。“他最終說道，聲音仍然冰冷，但已經沒有了敵意。

蘇雨晴點點頭，迅速從金屬箱中取出一個防水袋，里面裝著一沓筆記和U盤。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他們沉浸在數據和實驗中，幾乎忘記了外面的世界。程默不得不承認，蘇雨晴的研究非常出色，她的抑制劑確實針對了病毒的幾個關鍵弱點。

“如果我們能合成這兩種蛋白序列，“程默指著顯微鏡下的樣本說，“可能會產生長效抗體。“

蘇雨晴湊過來看，她的頭發擦過程默的臉頰，帶著淡淡的藥皂味。三年了，程默幾乎忘記了人類接觸的感覺。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抱歉，“蘇雨晴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不適，“我只是——“

警報聲突然響起，打斷了她的話。程默立刻沖向監控屏幕，咒罵了一聲。屏幕上顯示五個武裝人員正在接近公寓樓，領頭的正是“屠夫“。

“他們怎么找到這里的？“蘇雨晴驚恐地問。

程默快速關閉主要設備，從柜子里拿出兩把手槍和幾個彈夾：“你的金屬箱有追蹤器？“

蘇雨晴臉色大變：“不可能...除非...“她翻看箱子，然后在一個隱蔽角落找到了一個小金屬片，“天啊，他們什么時候...“

“沒時間了。“程默把一把槍塞給她，“會用嗎？“

蘇雨晴點點頭：“醫院組織的安全培訓。“

“好。我們走后門。“程默迅速收拾了一些必需品和研究樣本，然后猶豫了一下，拿起一個紅色小瓶裝進口袋。

他們剛走到后門通道，就聽到上方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喊叫聲。“屠夫“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把那個叛徒醫生找出來！還有那個多管閑事的混蛋！我要親手剝了他們的皮！“

程默示意蘇雨晴保持安靜，慢慢推開后門。門剛開一條縫，一道激光瞄準紅點就出現在程默胸口。

“趴下！“他大喊著推開蘇雨晴，同時開槍。槍聲在狹窄的空間里震耳欲聾，那名埋伏的掠奪者倒下了，但程默感到右臂一陣劇痛——子彈擦過了他的上臂。

“你受傷了！“蘇雨晴驚呼。

“沒時間管這個！跑！“程默推著她向前，兩人沖進了一條小巷。身后傳來更多的喊叫聲和槍聲。

他們穿過錯綜復雜的小巷，程默憑借對地形的熟悉幾次甩開了追兵，但血一直在流，他的視線開始模糊。轉過一個拐角后，他的腿突然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蘇雨晴立刻扶住他：“必須處理傷口，否則你會失血休克。“

程默搖搖頭，試圖集中精神：“前面...有個廢棄教堂...地下室...“

他們跌跌撞撞地來到教堂，幸運的是這里看起來沒有被掠奪者發現。蘇雨晴扶著程默下到地下室，用找到的蠟燭照亮了空間。這是一個小型儲藏室，有幾張舊長椅和一堆發霉的布料。

“躺下。“蘇雨晴命令道，語氣不容反駁。她從隨身攜帶的小包里拿出簡易醫療用品，專業地處理起程默的傷口。

程默咬緊牙關忍著酒精帶來的劇痛：“你隨身帶醫療包？“

“習慣。“蘇雨晴簡短地回答，專注于縫合傷口，“在醫院時養成的。別動，這針很重要。“

程默看著她專注的側臉，燭光在她臉上跳動，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很難想象這個正在救他的人，曾經參與制造了那場毀滅世界的災難。

“為什么改變主意？“他突然問，“關于武器研究。“

蘇雨晴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縫合：“第一次現場試驗。他們找來了死刑犯...但其中混進了一個無辜的人。一個十幾歲的男孩，被錯判的。“她的聲音顫抖，“我看著他死去...那種痛苦...沒有人類應該經歷那種痛苦。“

程默沒有說話。他想起了自己退出“鳳凰計劃“的原因——發現軍方計劃在平民區測試病毒“傳播效率“。

“好了。“蘇雨晴剪斷縫合線，小心地包扎好傷口，“暫時沒問題，但還是需要抗生素。我的包里——“

“我的口袋里，“程默用沒受傷的手掏出那個紅色小瓶，“原始病毒株。可以誘導免疫反應，風險很大，但...“

蘇雨晴震驚地看著他：“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未經處理的原始株致死率超過90%！“

“但對我們這些接觸過病毒的研究員來說，風險低得多。“程默艱難地坐起來，“我們有基礎抗體。這是我在自己身上試驗過的。“

蘇雨晴的表情從震驚變成了難以置信的敬佩：“你...用自己做實驗？“

“末日里沒有倫理委員會。“程默苦笑一聲，“小劑量注射，可以刺激免疫系統產生廣譜抗體。足夠我們撐到北方避難所。“

“如果那里還存在的話。“蘇雨晴輕聲說。

程默直視她的眼睛：“我們必須相信它存在。否則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蘇雨晴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點點頭，接過小瓶：“我來準備注射劑。你需要休息幾小時，然后我們繼續趕路。'屠夫'的人不會放棄搜索。“

程默靠在墻上，感到一陣疲憊襲來。他應該警惕，應該保持清醒，但失血和疲憊終于戰勝了他。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覺到蘇雨晴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謝謝你相信我。“他隱約聽到她說。

當程默再次醒來時，燭光已經暗淡，但地下室里有微弱的光線從通風口透進來。蘇雨晴靠在對面的墻上睡著了，手里還握著那把槍。程默注意到她的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緊皺著，像是在與無形的敵人戰斗。

他輕輕起身，檢查了一下傷口——處理得很專業，疼痛減輕了不少。他走到通風口下，透過縫隙看向外面。清晨的陽光照在教堂殘破的彩色玻璃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有那么一瞬間，這末日世界似乎又有了些許色彩。

程默想起了災難前的日子，想起了實驗室里那些充滿理想和熱情的時光。也許，僅僅是也許，他和蘇雨晴可以重新找回一點點那種純粹——不是為了毀滅，而是為了治愈。

他走回蘇雨晴身邊，輕輕搖醒她。“天亮了，“他低聲說，“該出發了。北方還很遠。“

蘇雨晴睜開眼，有那么一瞬間，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純粹的恐懼和悲傷，然后迅速恢復了平靜。“你感覺怎么樣？“她問道，專業地檢查他的傷口。

“足夠走到北方。“程默回答，然后頓了頓，“如果我們一起的話。“

蘇雨晴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她點點頭，收拾好所剩不多的物資。“一起。“她重復道，聲音堅定。

他們悄悄離開教堂，向著城市邊緣走去。程默不知道北方是否真的有避難所，不知道他們的研究能否真的拯救任何人。但此刻，陽光照在臉上，身邊有一個同樣背負著罪孽與希望的同伴，這似乎已經比孤獨的生存多了一些意義。

在他們身后，城市廢墟沉默地佇立著，像一座巨大的墓碑。而在他們前方，道路延伸向未知的遠方。程默調整了一下背包，里面裝著他們所有的研究成果和希望。這希望很小，很脆弱，就像灰燼中的一點微光。

但有時候，一點微光就足夠照亮整個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