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江水灌進鼻腔的剎那,陵光被嗆得劇烈咳嗽。他死死攥著《地煞殘卷》與翡翠扳指,在暗流中奮力劃動四肢。身后,“冥渡號“如同被巨獸吞噬般迅速下沉,血色屏障在水面上炸開詭異的漣漪,那些扭曲的船員身影在破碎的光影里時隱時現,最后化作幾縷黑煙消散在血月之下。
上岸時,陵光的棉袍早已浸透,每走一步都拖著沉重的水痕。濃霧如實質般纏繞著他的腳踝,往小鎮深處蔓延的石板路上,散落著半腐爛的紙錢,被夜風卷起又重重砸下。鎮口的牌坊下,立著尊青面獠牙的石獸,脖頸處纏繞的紅綢已褪成灰白,獸爪下壓著塊殘破的石碑,隱約可見“鎮魂“二字。
“客官可是要住店?“沙啞的女聲突然從霧中飄來。陵光猛地轉身,只見個身著素白衣裙的婦人提著燈籠現身,燈籠表面用朱砂畫著古怪的符文,燭火在霧氣里泛著詭異的幽光。婦人眼角爬滿蛛網般的皺紋,笑容卻甜得發膩,“忘川客棧今夜正巧有空房。“
陵光后退半步,后腰的蛇形胎記又開始發燙。他瞥見婦人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臂——皮膚呈青灰色,布滿細密的鱗片,與貨艙里那些怪物的特征如出一轍。但婦人手中的燈籠卻讓他想起師父書房里的鎮宅燈,同樣的符文,同樣的燭火顏色。
“勞煩帶路?!傲旯鈮合滦闹幸蓱],將殘卷塞進懷里。穿過幾條逼仄的巷道,青瓦白墻的客棧赫然出現在眼前。門楣上的牌匾字跡斑駁,“忘川“二字卻鮮紅如新,仿佛剛用鮮血書寫??蜅4筇美锟諢o一人,唯有供桌上的長明燈明明滅滅,照亮墻上懸掛的數十幅人物畫像——每個畫中人都穿著壽衣,面容卻與那婦人有幾分相似。
“二樓天字房?!皨D人將銅鑰匙拍在柜臺,指甲劃過木板發出刺耳聲響,“不過丑時三刻前,千萬別出房門?!罢f罷,她轉身消失在霧氣中,燈籠的光暈也隨之湮滅。陵光握緊鑰匙,剛踏上樓梯,便聽見樓下傳來鎖鏈拖拽的聲音,以及若有若無的啜泣:“還我眼睛...還我眼睛...“
天字房內彌漫著濃重的艾草味,床上鋪著嶄新的大紅喜被,與房內陰森的氛圍格格不入。陵光將翡翠扳指貼在油燈下細看,扳指內側除了“墨“字,竟還刻著極小的星圖殘片。他突然想起貨艙里羅盤碎片浮現的星圖,趕忙掏出殘卷對照,泛黃的紙頁上,某個符咒旁果然畫著與扳指相似的紋路。
窗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陵光透過窗縫望去,只見三個蒙著黑紗的人抬著口紅漆棺材匆匆走過。棺材底部不斷滲出黑血,在石板路上拖出蜿蜒的痕跡。其中一人的黑紗被風吹起一角,露出的半張臉赫然是“冥渡號“的廚子——本該葬身江底的人,此刻卻面色慘白,脖頸處纏繞著濕漉漉的水草。
就在這時,床頭的銅鏡突然發出嗡鳴。陵光警惕地后退,鏡面泛起層層漣漪,映出的卻不是他的面容,而是師父蘇墨白的身影。師父渾身浴血,背后的朱砂星圖正在剝落,化作點點紅光飄向空中。“九竅...在...“師父的聲音斷斷續續,鏡面突然裂開蛛網般的紋路,無數黑色蝌蚪從裂縫中鉆出,撲向陵光懷中的殘卷。
陵光咬破手指,將鮮血抹在殘卷封面。符咒瞬間燃起金色火焰,黑色蝌蚪發出尖嘯,化作青煙消散。銅鏡徹底碎裂,其中一塊鏡片上,用血寫著個扭曲的“井“字。樓下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響,夾雜著婦人凄厲的尖叫:“血月蝕魂夜,竟敢破我禁制!“
陵光踹開房門沖了出去,只見客棧大堂已被黑霧籠罩,供桌上的長明燈全部熄滅,唯有那口紅漆棺材懸浮在空中,棺蓋緩緩開啟。棺中躺著的,竟是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女,眉心點著朱砂痣,懷中抱著個八角羅盤——正是怪物額間缺失的另一塊碎片。
棺蓋徹底掀開的剎那,陰冷的霧氣裹挾著腥甜氣息撲面而來。少女睫毛輕顫,緩緩睜開雙眼,瞳孔中流轉著與血月同色的暗紅。她懷中的八角羅盤突然發出蜂鳴,與陵光懷中的殘卷、翡翠扳指產生共鳴,整個客棧開始劇烈震顫。
“你終于來了......”少女聲音空靈縹緲,仿佛從九幽之地傳來。她指尖輕揮,懸浮的棺材突然調轉方向,直直朝著陵光撞來。陵光側身躲避,腐朽的棺木擦著他的肩頭飛過,撞在梁柱上碎成木屑。那些木屑竟在空中重新凝聚,化作密密麻麻的骨針,朝著他激射而來。
陵光急忙展開殘卷,口中念動咒語:“地煞化盾,萬邪莫侵!”金光在周身凝聚成護盾,骨針撞擊在上面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少女見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伸手扯下眉心的朱砂痣。朱砂痣化作血色飛刃,瞬間穿透護盾,擦著陵光的臉頰劃過,留下一道血痕。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陵光后腰的蛇形胎記突然爆發出耀眼光芒。金色鎖鏈從胎記中飛射而出,纏住少女的手腕。少女臉色驟變,奮力掙扎,懷中的八角羅盤也因此脫手而出。陵光看準時機,凌空躍起,一把抓住羅盤。
兩塊羅盤碎片剛一接觸,頓時爆發出強烈的光芒??蜅鹊暮陟F開始消散,墻壁上的畫像竟滲出鮮血,畫中人的面容逐漸變得猙獰扭曲。少女失去羅盤后,力量大減,被金色鎖鏈拉到陵光面前。她眼中的血色褪去,露出幾分驚恐與哀求:“救我...我被封印在此百年,他們要用我的魂魄獻祭...”
還沒等陵光追問,客棧外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地面開始龜裂,無數黑色觸手從裂縫中鉆出。帶頭的婦人出現在客棧門口,此刻她的面容徹底變成怪物模樣,鱗片覆蓋了整張臉,嘴里長滿尖銳的獠牙:“敢壞我好事!都給我去死!”
陵光將少女護在身后,把兩塊羅盤碎片嵌入殘卷。殘卷頓時無風自動,上面的符咒全部亮起,化作金色的光刃朝著觸手斬去。然而觸手數量太多,光刃根本無法全部斬斷。陵光感覺體內的力量正在快速流逝,后腰的胎記也開始黯淡。
少女突然掙脫鎖鏈,咬破手指在羅盤上畫出符咒:“以我魂魄為引,開啟九幽之門!”客棧下方傳來轟隆巨響,地面裂開巨大的黑洞,強大的吸力將所有觸手都吸了進去。婦人見狀,發出不甘心的怒吼,轉身消失在霧氣中。
黑洞持續了片刻便緩緩閉合,少女卻因使用禁術而身形虛化。她將羅盤交給陵光,虛弱地說道:“九竅中的第一竅就在鎮北枯井,集齊九竅...才能阻止血月的陰謀...”話音未落,她的身體便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在空中。
陵光握緊羅盤和殘卷,走出搖搖欲墜的客棧。此時血月高懸,霧氣愈發濃重。鎮北方向傳來陣陣鎖鏈晃動的聲響,仿佛有什么遠古巨獸正在蘇醒。他深吸一口氣,朝著枯井的方向走去,腰間的翡翠扳指突然變得滾燙,似乎在指引著他前進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