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絨袋在快遞單上投下菱形陰影，林小滿盯著“陸沉舟“三個字，筆尖頓了頓。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梧桐葉上的水珠滴在玻璃上，劃出蜿蜒的痕跡，像極了父親臨終前心電圖的起伏。她忽然抓起一袋烘焙好的咖啡豆，塞進紙箱——深褐色的顆粒間還帶著烘烤時的余溫，混著牛皮紙袋上“浮生手炒“的火漆印，像一封未拆封的情書。

“叮鈴——“風鈴在暮色中輕響。最后一位客人捧著熱拿鐵離開時，小滿的手機彈出物流信息：“您的包裹已簽收。“她擦著吧臺，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父親蹲在烘焙機前教她分辨曼特寧與藍山的香氣：“好的咖啡豆會說話，小滿，你聽......“金屬滾筒的轟鳴中，她聽見的卻是救護車的鳴笛。

凌晨三點，陸家公寓的落地窗外，黃浦江像一條沉默的緞帶。陸沉舟扯開領帶，隨手將袖扣扔進首飾盒，卻在看見紙箱里的咖啡豆時頓住。牛皮紙袋上的火漆印還帶著溫度，他指尖摩挲著“浮生手炒“四個字，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巷口老咖啡機的轟鳴里，總有個穿藍圍裙的大叔笑著遞給他一杯焦糖瑪奇朵：“小陸總，考試加油啊。“

“陸總，這是明早的會議資料。“助理敲門的聲音打斷思緒。陸沉舟迅速將咖啡豆塞進抽屜，指節敲了敲桌面：“把第三季度的財務模型再核對一遍，天亮前發我。“屏幕藍光映著他緊抿的唇線，直到晨光爬上窗臺，才發現抽屜縫里漏出的咖啡豆，在鍵盤上灑下一片碎金。

第二天八點十五分，玻璃門準時被推開。小滿正往磨豆機里倒耶加雪菲，抬眼看見陸沉舟的領帶端正地系在脖子上，袖口卻露出半截淺灰襯衫——那是昨天她在包裹里瞥見的顏色。

“雙倍濃縮。“他的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卻在看見吧臺上的咖啡豆時忽然頓住，“這是......“

“危地馬拉的波旁豆，中深烘焙。“小滿轉動磨豆機手柄，深褐色的粉末簌簌落下，“昨天寄給您的是同款，不過......“她忽然笑了，“我猜您沒喝，因為真正的手炒咖啡需要現磨。“

陸沉舟挑眉，目光落在她腕間的紅繩上——那是昨天打包時他注意到的，繩結處系著一枚咖啡豆形狀的銀飾。“你怎么知道我沒喝？“

“因為頂級投行精英不會在早會時讓咖啡豆沾在西裝上。“小滿將咖啡推過去，杯沿上貼著一張便簽：“今日份咖啡因，附贈去漬小貼士。“

男人的瞳孔微微收縮，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口。小滿這才發現，他左手虎口處有一道淡色疤痕，像咖啡豆開裂的紋路。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直到隔壁桌的情侶傳來爭執聲，陸沉舟忽然開口：“你父親......是不是總在圍裙口袋里放方糖？“

研磨機的手柄在手中頓住。小滿抬頭，看見他指尖捏著自己昨天隨咖啡豆附贈的便簽，背面用鉛筆歪歪扭扭畫著個糖罐——那是父親的習慣，每個客人離開時，他都會偷偷塞一顆方糖在對方口袋里，說“生活太苦，要自己加點甜“。

“你認識他？“她的聲音輕得像咖啡蒸汽，卻在觸及他眼底的暗涌時忽然明白——那個總在月考后躲在巷口喝咖啡的少年，那個父親偷偷說“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的男孩，原來就是眼前的陸沉舟。

“他教過我怎么分辨咖啡豆的烘焙度。“陸沉舟低頭盯著咖啡，克麗瑪在燈光下碎成金箔，“十二歲那年，我第一次考砸數學，他給我沖了杯曼特寧，說'苦盡甘來'是騙小孩的，真正的滋味是苦中帶澀，卻讓人欲罷不能。“

小滿的喉間忽然哽著咖啡豆的焦香。父親的診療記錄里，確實有過“青春期焦慮“的備注，可她從未想過，那個西裝革履的投行精英，曾是父親咖啡治愈過的少年。

“所以你討厭甜味。“她輕聲說，“因為那代表軟弱。“

陸沉舟猛地抬頭，目光撞上她眼底的清明。窗外的陽光忽然穿透云層，在他睫毛投下顫動的陰影，像極了當年趴在吧臺上看父親烘焙的少年。兩人之間的空氣里，漂浮著咖啡豆的焦香與往事的甜，比任何奶泡都要綿密。

“陸先生，您的咖啡涼了。“小滿忽然轉身擦拭咖啡機，聲音里帶著不自然的沙啞，“需要我重新做一杯嗎？“

“不用。“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這樣......挺好。“

當掛鐘敲響九點，陸沉舟起身離開時，吧臺上多了一袋咖啡豆——包裝上貼著他的名片，背面用鋼筆寫著：“危地馬拉的波旁豆，適合搭配雨天的焦慮。“小滿摸著紙袋上凹凸的字跡，忽然笑了，眼淚卻掉進圍裙口袋里，洇濕了父親留下的方糖紙。

傍晚打烊時，她發現咖啡豆袋里掉出一張支票，金額足夠支付下個季度的房租。支票背面是一行狂草：“預付三個月咖啡，要求：現磨，手炒，不加糖。“小滿盯著字跡，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咖啡師的使命，是讓每個靈魂在香氣中找到棲息之所。“

也許，命運早有安排。那個曾在咖啡香中治愈焦慮的少年，如今正以另一種方式，守護著父親留下的溫暖。而她手中的咖啡豆，終將在時光的烘焙中，綻放出最濃郁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