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門被晨霧洇出一層薄霜，細密的雨絲斜斜劃過，在玻璃上織成蛛網般的水痕。林小滿呵著氣擦拭吧臺，咖啡機發出低沉的轟鳴，像極了父親臨終前那臺老舊的收音機。她熟練地將咖啡豆倒入研磨機，深褐色的顆粒簌簌落下，混著窗外梧桐葉的沙沙聲，在潮濕的空氣里織成一張細密的網。

“叮鈴——“風鈴在八點零五分準時響起。

第一個客人永遠是穿駝色大衣的陳小姐，要半糖拿鐵加燕麥奶。小滿剛把杯子推過去，玻璃門再次被撞開，帶著一股冷冽的風。男人西裝筆挺，領帶卻歪在鎖骨處，袖口沾著雨漬，皮鞋尖凝著未干的雨珠，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他踉蹌著扶住吧臺，指節敲在木質臺面上：“最快的咖啡，要最濃的。“

小滿掃了眼他腕間的積家腕表，指針正指著八點十七分。投行狗的生物鐘果然精準到可怕。她轉身取出最小的Espresso杯，咖啡豆換成了埃塞俄比亞的耶加雪菲，磨豆機調到最細刻度。深棕色的液體如琥珀般墜入杯底，表面浮著一層細膩的克麗瑪，在潮濕的空氣里微微顫動，像極了昨夜新聞里播報的原油期貨K線圖。

“你的咖啡。“她推過去時，男人正在看手機，屏幕藍光映得眼底青黑更深。他忽然罵了句臟話，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手機重重磕在杯沿，深褐色的液體濺出來，在大理石臺面上洇出一道傷痕。

“重新做。“他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暴躁，“這杯有雜質。“

小滿挑眉，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Espresso的克麗瑪本就是咖啡油脂，您要的是濃度，不是純凈水。“她頓了頓，忽然從圍裙口袋里掏出一顆方糖，“不過如果您需要甜味中和焦慮，我可以免費贈送。“

男人猛地抬頭，目光如刀般剜過來。小滿這才看清他的眼睛，瞳孔是深褐色，像浸在黑巧克力里的咖啡豆，此刻正泛著冷硬的光。他忽然笑了，帶著幾分譏諷：“你很會觀察，咖啡師小姐。“

“畢竟要記住每位客人的喜好。“小滿擦著吧臺，語氣輕慢，“比如您上周三喝了三杯冰美式，周四換成了手沖曼特寧，今天......“她瞥了眼他顫抖的指尖，“應該需要雙倍濃縮。“

男人的瞳孔微微收縮，沉默片刻后從西裝內袋掏出錢包，抽出一張黑金卡拍在臺上：“開個賬戶，以后每天八點十五分，準時給我準備一杯雙倍濃縮。“他頓了頓，“如果能讓我在喝到咖啡前不接到客戶的奪命連環call，額外有小費。“

小滿盯著那張黑金卡上的燙金logo，忽然想起父親住院時，隔壁床的老太太總在念叨“陸家公子“如何風光。她指尖輕輕敲了敲卡片：“陸沉舟先生，投行部的工作壓力確實需要咖啡因，但過量攝入會導致心悸——“

“所以你打算轉行做我的私人醫生？“他打斷她，聲音里帶著不耐，卻在看到她胸前的工牌時忽然怔住，“林小滿......你父親是......“

“他三個月前去世了。“小滿的聲音很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圍裙上的咖啡漬，那是父親教她拉花時留下的奶泡痕跡，“這家店是他留給我的遺產，所以......“她忽然抬頭，目光清亮，“陸先生如果想喝到合心意的咖啡，最好收起您的投行精英派頭，這里不是會議室。“

陸沉舟的表情瞬間冷凝，仿佛被人當眾扯下了西裝。他盯著她看了足足十秒鐘，忽然抓起咖啡一飲而盡，杯底重重磕在臺面上：“記住，我不喝甜的東西。“說完便轉身離開，駝色大衣掃過吧臺上的奶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細雨打在他的肩頭，很快將西裝洇出深色的痕跡。

小滿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霧雨里，忽然想起父親常說的話：“咖啡師就像擺渡人，每個走進店里的人，都帶著自己的故事。“她低頭看著陸沉舟喝過的杯子，杯口還留著淡淡的煙草味，混合著咖啡的焦香，像被雨霧洇濕的炭烤松木香——那種帶著煙熏感的沉郁氣息，正順著玻璃窗上的雨痕往下淌，與吧臺上的咖啡漬融為一體。

手機在圍裙口袋里震動，是房東發來的消息：“小林啊，這個月的房租......“小滿咬了咬唇，目光落在吧臺上的黑金卡上。卡片邊緣刻著細小的紋路，在暖黃的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她忽然拿起卡片，在收銀機上刷出一筆預付款，數字后面跟著好幾個零，足夠支付半年的房租。

玻璃門外，細雨仍在飄落，梧桐葉沾著水珠沉甸甸地低垂。小滿將陸沉舟的杯子放進洗碗機，水流沖刷聲中，她忽然笑了。這個霧雨的早晨，有人用咖啡續命，有人用咖啡換生存，而她，似乎在這杯雙倍濃縮里，嘗到了命運的苦澀與回甘。

當掛鐘敲響九點整，小滿的手機忽然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記住，下次咖啡里如果出現任何不屬于咖啡豆的成分，我會讓這家店的財務報表比我的KPI更難看。“

她挑眉，指尖飛速回復：“陸先生，建議您先學會如何優雅地喝咖啡，而不是用威脅代替禮貌。另外——您昨天落下的袖扣，在奶罐旁邊。“

三秒鐘后，短信提示音再次響起：“我現在發你地址，下班前寄過來。“

緊接著第二條短信彈出一串地址，末尾附著一句：“收件人寫陸沉舟。“

小滿望著窗外的雨幕，忽然覺得這個潮濕的秋天早晨，似乎比往常多了一絲微妙的溫度。她將袖扣裝進絲絨袋，袋子上印著“浮生咖啡“的logo，那是父親親手設計的圖案：一只銜著咖啡豆的海鷗，在海浪上飛翔。

也許，這就是命運的相遇吧。帶著咖啡的苦，也藏著一絲即將穿透雨幕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