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像一塊巨大的、吸滿墨汁的海綿,將白日的喧囂與躁動盡數(shù)吸納,只留下霓虹燈徒勞的閃爍,和偶爾劃破寂靜的車鳴。秦記酒館的燈,依舊是這片墨色中一點固執(zhí)的暖黃。老秦今夜沒有擦拭酒杯,他面前的吧臺上,放著一臺老式的收音機,旋鈕被摩挲得光滑發(fā)亮。收音機里,正傳來一個溫柔而富有磁性的女聲,像羽毛般輕輕拂過聽者的心房。
“……所以,親愛的‘迷途羔羊’,你看,生活就像這深夜的都市,看似冰冷,但只要你用心去聽,總能發(fā)現(xiàn)一些不期而遇的溫暖。也許是一首歌,也許是一句陌生人的問候,也許……只是此刻,我在電波這端,與你一同分擔(dān)這份寂寞。”女聲頓了頓,背景流淌出舒緩的鋼琴曲。“好了,今晚的《午夜低語》就到這里,感謝各位的收聽。愿每一個孤獨的靈魂,都能在夢中找到片刻的安寧。我是夏雨薇,我們,明晚再會。”
音樂聲漸弱,收音機里傳來電流的沙沙聲。老秦伸出手,輕輕關(guān)掉了收音機。“夏小姐的聲音,還是這么有穿透力。”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空氣中某個不可見的聽眾說話。
此刻,城市另一端,一棟公寓樓的某個房間內(nèi)。夏雨薇摘下頭戴式耳機,長長地舒了口氣。直播間的紅色提示燈熄滅,她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太陽穴。她很年輕,二十七八歲的年紀(jì),素面朝天,卻自有一股清麗脫俗的氣質(zhì)。只是眉宇間,總是縈繞著一抹難以化開的疲憊。作為“星城之聲”深夜情感熱線《午夜低語》的主播,夏雨薇的聲音是許多失眠者的慰藉。她的溫柔、她的共情、她的恰到好處的撫慰,讓她擁有了一大批忠實的聽眾。但很少有人知道,夏雨薇的“共情”,并非完全來自于職業(yè)素養(yǎng)。
她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或者說……詛咒。她能從別人的聲音中,感知到對方最強烈的情緒,如同親身體驗。喜悅、悲傷、憤怒、恐懼……這些情緒會像潮水般涌入她的腦海,與她自身的情感交織在一起。更甚者,當(dāng)某種情緒強烈到極致時,她的腦海中會閃現(xiàn)出一些模糊的、與該情緒相關(guān)的未來片段。這能力讓她在節(jié)目中如魚得水,總能一針見血地觸碰到聽眾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但也讓她不堪重負(fù),仿佛時刻背負(fù)著無數(shù)陌生人的喜怒哀樂。她常常分不清,此刻縈繞心頭的悲傷,究竟是自己的,還是剛剛某個聽眾在電話那頭無聲的哭泣。
“又是一個不眠夜啊。”夏雨薇自嘲地笑了笑,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溫水。就在這時,桌上的工作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通常節(jié)目結(jié)束后,這個號碼是不會有來電的,除非是導(dǎo)播或者臺里的緊急通知。她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歸屬地是本地。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喂,你好?”
電話那頭,一片死寂。只有電流微弱的“滋滋”聲,像毒蛇在黑暗中吐信。夏雨薇皺了皺眉:“喂?請問有人嗎?如果您不說話,我就掛了。”依舊沒有回應(yīng)。就在她準(zhǔn)備掛斷電話的瞬間,一個聲音,終于從聽筒里傳了出來。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聲帶被砂紙磨過一般,每一個字都帶著毛刺。“夏……主播……”
僅僅是這三個字,夏雨薇的身體就像被電流擊中一般,猛地一顫。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夾雜著濃得化不開的絕望,瞬間從聽筒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她的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層血色的薄霧。“你……你好。”夏雨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握著手機的指尖有些發(fā)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
“幫我……”男人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比哭聲還要悲戚,充滿了自嘲與毀滅的氣息,“沒有人……能幫我了……”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刺入夏雨薇的耳膜。夏雨薇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她的腦海中,開始不受控制地閃現(xiàn)出一些破碎的畫面——灰蒙蒙的天空,冰冷的風(fēng),一棟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視角在急速下墜……然后,是刺目的鮮紅,和一聲沉悶的、令人心悸的巨響。“不……”夏雨薇下意識地低呼出聲,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夏主播……你聽到了什么?”男人的聲音帶著一絲詭異的平靜,仿佛早已預(yù)料到她的反應(yīng)。“你……你是誰?你想干什么?”夏雨薇的聲音因為恐懼而顫抖。她從未感受過如此強烈的死亡預(yù)兆,如此清晰,如此逼近。“我是誰……不重要。”男人喃喃道,“重要的是……有些事情,注定要發(fā)生……就像……就像雪崩,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
“不!不是這樣的!”夏雨薇試圖反駁,但她自己也知道,從聲音中感知到的“未來”,往往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你告訴我,你在哪里?或者……你想做什么?我們可以談?wù)劊欢ㄓ薪鉀Q的辦法!”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而有說服力,這是她作為主播的本能。但男人只是低沉地笑著:“夏主播,你的聲音很好聽……像教堂里的唱詩班……可惜……很快就聽不到了……”
“嘟……嘟……嘟……”電話被掛斷了。夏雨薇呆呆地握著手機,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冷汗。那股徹骨的寒意和絕望感,依舊縈繞在她心頭,久久不散。她立刻回?fù)苓^去,聽筒里傳來的卻是“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的提示音。空號?怎么可能!
她猛地站起身,在房間里焦躁地踱步。高樓墜落……死亡預(yù)兆……空號……這些線索在她腦海中盤旋。她想報警,但該怎么說?說她從一個空號的來電中聽出了有人要跳樓?警察只會把她當(dāng)成精神失常。她看向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繁華,卻在她眼中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陰影。那個聲音,像一個幽靈,盤旋在她耳邊。她知道,如果她什么都不做,那個模糊而血腥的畫面,很可能就會在不遠(yuǎn)的將來,成為現(xiàn)實。
“不行……我必須做點什么……”夏雨薇咬緊了嘴唇。她打開電腦,開始瘋狂地搜索與那個聲音、與高樓相關(guān)的任何信息。但線索渺茫。那個聲音太特殊了,沙啞,低沉,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穿透力。他到底是誰?他想告訴她什么?還是……他只是想把她也拖入那片絕望的深淵?
夜,越來越深。夏雨薇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她的異能,第一次讓她感到了如此清晰的恐懼。她仿佛能聽到,那墜落的風(fēng)聲,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