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漸深，迷城的霓虹在雨水中化開，光怪陸離。楚館主撐著油紙傘，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寶華寺外。她此行并非為了斗法，更多的是一種勘察與印證。她能感受到主殿內那尊“金身羅漢”散發出的氣息——并非純粹的邪氣，而是一種由強烈的貪念、未了的執著以及信眾盲目崇拜所共同交織而成的“濁氣”。這股濁氣，如同一個無形的漩渦，會潛移默化地影響靠近它的人，勾起人心深處的欲望。

慧真禪師的面容被雕刻得栩栩如生，那抹微笑在楚館主看來，是貪欲得到滿足后凝固的瞬間，也是對世人愚昧的無聲嘲諷。這尊“金身”，與其說是佛像，不如說是一面映照人心貪欲的鏡子。楚館主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然離去。她知道，要破除這種“濁氣”，外力摧毀并非上策，真正要做的，是打碎它賴以存在的根基——虛假的信仰和被掩蓋的真相。

回到秦記酒館時，天已微亮。老秦早已開門，蘇墨白和明心一夜未眠。楚館主將她的觀察和判斷告知了眾人：“那尊‘金身’，本身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妖邪，而是慧真貪念與信眾愿力扭曲結合的產物。它像一塊磁石，吸引并放大著周圍人的貪欲。若要使其失去‘靈性’，關鍵在于讓真相大白于天下，讓那些盲目的供奉和信仰失去依憑。”明心聽后，沉默了許久。他想起了師父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教誨，想起了那些虔誠叩拜的信徒，想起了自己曾經堅信不疑的一切。

此刻，那些畫面如同碎片般在他腦海中翻涌，既痛苦，又帶著一絲明悟前的掙扎。“我明白了……”明心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堅定，“師父所造之‘佛’，非佛，乃是其心魔的化身。而眾生所拜，亦非真佛，而是自己心中對欲望的投射與期盼。若佛法只剩下表面的光鮮與虛假的承諾，那它與世俗的交易又有何異？”老秦端來熱粥：“楚館主，您的意思是，只要把慧真老和尚那些腌臜事都抖落出來，那金身自然就‘歇菜’了？”楚館主點頭：“當支撐它的謊言被戳破，當信眾的‘愿力’不再是盲從，而是清醒的審視，那股濁氣便會自行消散。金身依舊是金身，但它所承載的意義，將徹底改變。”

計議一定，眾人分頭行動。明心憑借對寺內環境的熟悉，和老秦一起，冒著風險潛入了慧真禪師的臥房密室。當他再次面對那些賬簿、房產證和股權文件時，心中已無初見時的驚慌與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悲哀和一種必須將真相公之于眾的責任感。他小心翼翼地將所有證據備份、帶出。蘇墨白則早已聯系好了一位有良知、敢于揭露黑幕的調查記者。證據一到手，便立刻通過安全渠道傳遞了過去。

僅僅隔了一夜，迷城的天空仿佛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關于寶華寺住持慧真禪師生前利用“功德錢”大肆斂財、生活奢靡、進行資本運作的丑聞，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城市。詳實的賬目記錄、觸目驚心的資產清單、以及對其“金身”和奢華葬禮背后資金來源的深度剖析，通過網絡和部分敢言媒體迅速傳播。一時間，輿論嘩然。

曾經對慧真禪師深信不疑的信徒們，有的陷入了巨大的震驚與憤怒，有的則感到信仰崩塌后的迷茫與痛苦。寶華寺門前，不再是香客如織，而是聚集了大量要求真相、要求退還“功德錢”的民眾。寺內的管事僧人們焦頭爛額，面對鐵證，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而那尊曾經被萬眾矚目的“金身羅漢”，也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有細心的香客發現，塑像表面的金箔似乎黯淡了許多，那抹神秘的微笑，在眾人憤怒和質疑的目光下，顯得格外空洞和諷刺。它不再散發那種令人心生敬畏（或貪婪）的氣息，只是靜靜地立在那里，像一個被剝去了華麗外衣的謊言，尷尬地暴露在陽光之下。沒有激烈的斗法，沒有驚天動地的除魔。那凝聚了貪欲和虛妄的“濁氣”，在真相的光芒下，如同冰雪消融般，漸漸散去。

秦記酒館內，明心看著窗外因寶華寺事件而議論紛紛的人群，神情平靜了許多。連日來的沖擊與奔波，讓他憔悴了不少，但眼神中卻多了一份以往沒有的清澈與深邃。

他緩緩開口，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對楚館主、老秦和蘇墨白訴說：“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師父為何會變成這樣？佛法又是什么？我曾經以為，剃度出家，青燈古佛，便是修行。我曾以為，寺廟宏偉，香火鼎盛，便是佛法興盛。如今看來，皆是虛妄。”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方，仿佛穿透了迷城的喧囂：“師父被‘名’所困，被‘利’所縛，將佛法當做了工具，最終迷失了本心。他所追求的‘金身’，不是為了警示后人，而是他貪欲的極致體現，是他希望自己這份‘成就’能永世長存的妄念。”“但這幾日，看著那些被欺騙的信眾，看著那些因真相而憤怒、而痛苦、而反思的人們，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明心的嘴角，第一次有了一絲淡淡的釋然的笑意。“佛法，不在金身，不在寺廟，不在那些繁復的儀軌，也不在那些虛無縹緲的許諾。”他看向自己的手掌，仿佛在審視自己的內心，“佛法，在人心。在于一念之間的覺悟，在于一舉一動的慈悲，在于面對欲望時的克制，在于面對苦難時的擔當。”“師父錯了，錯在以貪為本，以偽為道。但佛法本身沒有錯。

四大皆空，或許并非是要我們一無所有，而是要我們看破那些虛妄的執著，從而找到真正重要的東西——內心的清凈，以及對眾生的關懷。”“寶華寺的香火或許會因此斷絕，信徒們或許會因此對‘佛’產生懷疑。但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破除虛假的偶像，才能迎來真正的信仰。經此一事，或許會有更多人開始思考，什么是真正的善，什么是真正的修行。”

楚館主靜靜地聽著，眼中露出一絲贊許。蘇墨白和老秦也相視一笑，為明心的成長感到欣慰。“明心師傅，你接下來有何打算？”蘇墨白問道。明心站起身，對著三人深深一揖：“貧僧想……先離開迷城一段時間。去云游，去看看這世間的疾苦與真實，去用雙腳丈量大地，用心去感受真正的佛法。或許，將來有一天，我會回來。不是為了重建寶華寺的輝煌，而是希望，能用我所悟，為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點一盞心燈。”

他的目光清澈而堅定，仿佛撥開了迷霧，找到了自己未來的道路。窗外，陽光正好，照在明心年輕的臉龐上，也照亮了他腳下充滿未知卻充滿希望的前路。迷城的故事仍在繼續，而一個年輕僧人的“悟”，或許會成為這個喧囂都市中，一道微弱卻持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