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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金身羅漢(上)

又是一個雨夜。不同于前幾日的陰冷詭譎,今夜的雨,帶著幾分初夏的煩悶與喧囂,噼里啪啦地敲打著秦記酒館的油布雨棚,也敲打著每一個晚歸人的心。迷城的霓虹在雨水中暈染開來,反射在濕漉漉的街道上,光怪陸離,如同這座城市本身,繁華又空洞。酒館內,燈火依舊。老秦依舊雷打不動地擦拭著他的酒具,仿佛這世間沒有任何風雨能擾亂他的節奏。楚館主今日難得地沒有待在觀墨樓,而是坐在雅間臨窗的位置,面前一杯清茶,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簾,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蘇墨白則在一旁,安靜地翻閱著一本關于古籍修復的電子文檔,偶爾抬頭,眼神中帶著對這份平靜的珍惜。

就在這時,酒館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個年輕的僧人,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他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眉目尚帶著幾分稚氣與清秀,本該是晨鐘暮鼓、青燈古佛的年紀,此刻卻狼狽不堪。他的僧袍被雨水浸透,緊緊貼在瘦削的身上,幾處還沾著泥濘,像是從哪里倉皇逃出來的一般。他的頭發剃得很干凈,但臉上卻滿是雨水與淚水混合的痕跡,眼神空洞,充滿了迷茫與痛苦。他似乎并沒有注意到酒館內的其他人,只是踉蹌著走到一張空桌旁,一屁股坐了下來,雙手掩面,肩膀微微抽動著,壓抑的嗚咽聲在雨聲的掩護下,若有若無。

老秦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一個干凈的粗瓷碗和一壺剛溫好的粗茶,走了過去。“小師傅,外面雨大,喝口熱茶暖暖身子吧。”老秦的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讓人心安的力量。那小和尚聞聲,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惶,像是受驚的兔子。看到老秦平靜的面容,他才稍稍鎮定下來,接過茶碗,手卻抖得厲害,茶水險些灑出來。“多……多謝施主。”他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楚館主和蘇墨白也看向了他。蘇墨白眼中帶著幾分同情,而楚館主則是微微蹙眉,似乎從這小和尚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混亂氣息——不是邪氣,而是一種信念崩塌后的絕望。

小和尚喝了幾口熱茶,情緒似乎穩定了一些。他環顧四周,看到雅間內的楚館主和蘇墨白,臉上露出一絲局促與羞愧。“貧僧……貧僧失態了,擾了各位清凈,罪過,罪過。”他雙手合十,對著眾人行了一禮。“小師傅不必多禮。”蘇墨白溫和地說道,“看你這樣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難處?”小和尚聞言,眼神再次黯淡下去,剛剛平復的情緒似乎又要崩潰。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老秦在一旁道:“小師傅若是有什么煩心事,不妨說出來。這秦記酒館,人來人往,聽過的故事不少,或許能為你解解憂愁。”小和尚看著老秦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又看了看雅間內氣質不凡的楚館主和面帶善意的蘇墨白,遲疑了片刻,終于像是下定了決心。“施主……各位施主,”他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絲決絕,“貧僧法號明心,本是城東‘寶華寺’的僧人。今日……今日貧僧所見所聞,實在……實在荒唐至極,顛覆了貧僧半生所學,所信……貧僧不知該與何人說,也不知這佛法,究竟是真是假……”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的郁結一并吐出。“一切,都要從我們寶華寺的住持,慧真禪師說起……”

明心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開始講述他的故事。寶華寺在這座迷城中也算是一座頗有名氣的寺廟,香火鼎盛。住持慧真禪師,更是信眾眼中得道高僧的典范。他年過六旬,面容慈祥,講經說法時引經據典,聲如洪鐘,常勸人看破紅塵,四大皆空,布施積德,將來方能往生極樂。寺中大小事務,皆由他一人定奪,在寺內的影響力無人能及。明心自幼被送入寶華寺,是慧真禪師一手帶大的弟子。

在他心中,師父便是佛法的化身,是他精神的寄托。師父平日里衣食簡樸,待人和善,寺中僧眾也對他敬愛有加。然而,就在半月前,慧真禪師突然染病,幾日之間便急轉直下。臨終前,他將寺中幾位管事僧人叫到榻前,交代后事。明心作為他最親近的弟子之一,也在一旁侍奉。“師父說,他一生修行,別無所求,只望圓寂之后,能為寺里留下些許念想,也為自己求個善果。”

明心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他說,他的肉身不過是臭皮囊,但希望能以金身供奉,警示后人,世間萬物皆是虛妄,唯有佛法長存。”接下來,慧真禪師便開始詳細交代他“金身”的制作方法和葬儀的規格。“他……他要我們用上好的楠木雕刻蓮花寶座,座上要鑲嵌名貴寶石;他的僧袍,要用進口的高級絲綢縫制,上面要用金線繡滿《金剛經》全文;他的骨灰,要供奉在寺后新建的舍利塔中,那塔,他說要用進口大理石砌成,塔頂要用純金打造……”明心每說一句,聲音便哽咽一分。“當時我們都驚呆了。這……這哪里是四大皆空?這分明是……是極盡奢靡!”但慧真禪師當時已是彌留之際,眾僧不忍違逆,只能含淚應下。

慧真禪師圓寂之后,葬禮便立刻開始籌備。寺中的積蓄,香客們平日的供奉,在這場葬禮面前,竟也顯得捉襟見肘。為了籌措足夠的資金,寺里的管事僧人們,竟開始四處化緣,甚至不惜向平日里交往甚密的富商名流們“募捐”,言明將來寶華寺香火更旺,必有厚報。“那些富商名流們,平日里聽師父講經,個個都說大徹大悟,可到了這個時候,一個個都露出了唯利是圖的嘴臉。

他們‘捐助’的錢款,都帶著條件,要么是要求在舍利塔上刻上他們的名字,要么是要求在寺里給他們立功德碑,還要是最好的位置!”明心激動地說道,臉漲得通紅。“最讓我無法接受的是……是師父他老人家的臥房。”

明心深吸一口氣,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發現真相后的恐懼與絕望,“前幾日,我去整理師父的遺物。師父臥房里有一個看似普通的書柜,但我記得師父曾說過,那書柜后面別有洞天。他圓寂前幾日,曾指著一本他常翻的《楞嚴經》,對我說,‘此經奧義無窮,亦藏著開啟智慧之鑰’。當時我只當是師父的教誨,并未深思。整理時,我拿起那本《楞嚴經》,發現經書的封皮內側,用極細的筆跡寫著一串數字。我心有所動,試著推動書柜,果然,書柜后方是一個暗門,里面是一個小小的密室,正中便是一個保險柜。”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沙啞:“我試著用那串數字去開保險柜,竟然打開了!里面……里面是大量的現金、外幣、金條,還有好幾份房產證和股權證明!那些房產,有些地段極佳,價值不菲;那些股權,涉及一些經營宗教用品甚至高利貸的公司!”“保險柜里還有一臺加密的筆記本電腦。我看著那電腦,想起了師父平日里偶爾會讓我幫他處理一些寺廟的文書工作,用的就是這臺。

他曾不經意間提過,密碼是他最喜歡的一句偈語‘菩提本無樹’的拼音首字母,加上寶華寺建寺的年份。我懷著一絲僥幸輸入,屏幕……亮了。里面存放著好幾本加密的電子賬簿,文件名都用佛經章節命名。我顫抖著手打開,里面清清楚楚地記錄著每一筆‘功德錢’的去向,大部分……大部分都通過各種隱秘的渠道,流入了他個人的海外賬戶,或是用來投資這些房產和進行資本運作!”

“我一直以為師父清貧自守,一心向佛……原來,他口中的‘四大皆空’,‘普度眾生’,全都是……全都是騙人的!”明心的聲音再次哽咽,淚水奪眶而出。“今日,是師父下葬的日子。那場面……真是‘盛大’啊!”他語氣中充滿了諷刺,“幾百名僧人念經超度,鐘鼓齊鳴,香煙繚繞。他的‘金身’,哦不,是楠木鍍金的塑像,被簇擁著,安放在那華麗的蓮花寶座上。

前來吊唁的社會名流、企業老總絡繹不絕,一個個在他‘金身’前痛哭流涕,仿佛真的悲痛萬分。”“我站在人群中,看著這一切,只覺得無比荒唐,無比惡心!我仿佛看到那些被他用‘功德’名義斂走的血汗錢,那些被他虛偽面目欺騙的虔誠信徒!而那些平日里受他‘點化’的信眾,此刻卻對著一具虛偽的偶像頂禮膜拜!”

“我忍不住……我忍不住沖上前去,想揭穿這一切!可是……可是被幾個師兄死死拉住了。他們說我瘋了,說我中了魔障,要玷污師父的清譽,要毀了寶華寺的香火!”“我看著他們,那些平日里與我一同念經修行的師兄弟,他們的眼神里,有的是不解,有的是恐懼,更多的……是麻木。他們或許也知道些什么,但他們選擇了沉默,選擇了同流合污!”明心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我受不了了!我實在受不了了!我逃了出來,我不知道該去哪里,我不知道我堅持了十幾年的信仰,究竟是什么……佛在哪里?慈悲在哪里?四大皆空,難道只是一句天大的謊言嗎?!”他抬起頭,絕望地看著老秦,看著楚館主和蘇墨白,仿佛在向他們尋求一個答案。雨聲依舊,酒館內卻陷入了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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