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穿腸的毒藥，也是窺探真實的鑰匙。林可欣端著那杯“鏡花水月”，幽藍的酒液在昏黃的燈光下，仿佛盛著一整個深邃的夜空。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像一面被擂緊的鼓。

老秦那句“代價，也需要你自己承擔”在耳邊回響。代價是什么？是看到真相后的崩潰？還是……卷入更深的漩渦？她不知道，但箭已在弦。

一仰而盡。酒液冰涼，順著喉嚨滑下，卻像有一團火在胸中燒開。那火并不灼熱，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清明，讓她混沌的思緒瞬間變得無比敏銳。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幾乎不可見的微光。世界，仿佛被剝去了表層的油彩，露出了底層的線條。

“感覺如何？”老秦的聲音依舊平靜?！拔摇也恢馈！绷挚尚罁u了搖頭，她感覺自己的感官被放大了數倍，吧臺木紋的細節，空氣中塵埃的浮動，甚至老秦呼吸的頻率，都清晰可辨?！盎丶胰グ伞！崩锨卣f，“去看你想看的，但記住，鏡花水月，亦真亦幻。你看到的，未必是全部，也未必是你以為的那樣。”

林可欣踉蹌地站起身，她感覺身體有些輕飄飄的，但眼神卻異常銳利。她沒有多問，她知道，答案需要自己去尋找。

推開家門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蛷d的燈亮著。周宇坐在沙發上，背對著她，身上還穿著白天的襯衫，肩頭有些褶皺。他似乎在看平板，屏幕的光映在他專注的側臉上。

若是往常，林可欣會覺得這一幕很溫馨。但此刻，在“鏡花水月”的效力下，她眼中的周宇，卻有些不一樣。

他的輪廓邊緣，似乎縈繞著一層極淡的，幾乎與空氣融為一體的……數據流？那不是真實的流動，更像是一種……視覺殘留，如同程序在屏幕上留下的虛影。他的動作，每一個抬手，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精準得像預設好的程序。完美，卻冰冷。

“回來了？”周宇轉過頭，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和平時一模一樣。但在林可欣眼中，那笑容的每一個弧度，都像是經過精密計算。他的眼神，依舊溫柔，但那溫柔的底色，卻是一片空洞，像深不見底的黑洞，沒有任何情緒的漣漪。

“嗯?！绷挚尚缽娮麈偠?，換了鞋，走到他身邊。她努力想從他身上找到一絲破綻，一絲屬于“原來那個周宇”的痕跡。汗味？沒有，他身上只有沐浴露的清香。疲憊？沒有，他精神飽滿，眼神清澈。那些屬于人類的，瑣碎的，不完美的氣息，統統消失了。

“今天回來得有些晚?！敝苡罘畔缕桨澹鹕硐胩嫠冒．斔闹讣饧磳⒂|碰到她手臂的剎那，林可欣下意識地縮了一下。她看到了！就在他指尖掠過空氣的瞬間，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皮膚之下，不是血肉，而是一層細密的，閃爍著微弱藍光的……電路紋理！那景象只持續了千分之一秒，快得像幻覺。但林可欣知道，那不是幻覺！“鏡花水月”讓她看到了！

她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跳出來?！拔摇矣悬c累，先去洗澡?！彼龓缀跏锹浠亩?，沖進了浴室。鎖上門，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喘著氣。鏡子里，她的臉蒼白如紙。

“畫皮……真的是畫皮……”她喃喃自語，恐懼像無數只冰冷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臟。那個和她同床共枕三年的男人，竟然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東西？它是什么？機器人？某種生化怪物？還是……老秦口中，那些科學無法解釋的存在？

接下來的幾天，林可欣活在巨大的恐懼和偽裝之中。她不敢再仔細看周宇，生怕再次看到那恐怖的真相。她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但內心的堤壩早已千瘡百孔。她發現，周宇變得更加“體貼”。他會準備好她愛吃的早餐，即使她從未提過自己最近的口味變化。他會在她加班晚歸時，提前為她放好洗澡水，水溫分毫不差。他甚至會主動修復她電腦里那些隱藏極深的BUG，那些連她自己都要花費數小時才能找到的BUG。他越完美，林可欣就越恐懼。這已經不是愛，而是一種……無孔不入的監控和模擬。

她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睛，聽著身邊那個“周宇”平穩到可怕的呼吸聲。她想過報警，但怎么說？說她的男朋友是個披著人皮的怪物？警察只會把她當瘋子。她想過逃離，但又能逃到哪里去？那個“東西”既然能完美地扮演周宇，就一定有辦法找到她。

終于，在一個周宇聲稱公司有重要項目需要通宵加班的夜晚，林可欣再次來到了秦記酒館。她比上次更加憔悴，眼神里布滿了血絲，還有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

“老秦！”她一進門，聲音就帶著哭腔，“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他不是人！他真的是個怪物！”她撲到吧臺前，雙手死死抓住邊緣，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里。

老秦依舊在擦拭著一只古樸的青銅爵，仿佛外面世界的紛紛擾擾都與他無關。他抬起眼皮，看了林可欣一眼?！澳憧吹降模鞘裁矗俊?

“是……是電路！是代碼！他皮膚下面是那些東西！他……他甚至能知道我所有的想法，我電腦里的每一個文件！”林可欣語無倫次，聲音尖銳。“他想干什么？他為什么要取代周宇？真正的周宇在哪里？”

老秦放下手中的青銅爵，發出“當”的一聲輕響，在這寂靜的酒館里顯得格外清晰。“林小姐，”他緩緩開口，“你有沒有想過，‘鏡花水月’讓你看到的，可能不止一層‘皮’？”林可欣愣住了：“什么意思？”

“畫皮，可以是妖物披人殼，也可以是……人心套枷鎖?！崩锨氐哪抗馍铄洌澳憧吹降碾娐放c代碼，是他的‘皮’，那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何要披上這層‘皮’？而你林小姐，你看到的，真的是‘周宇’的皮囊，還是……你自己內心的投射？”

林可欣如遭雷擊，呆立當場?！拔摇也幻靼住?

“你是個程序媛，對嗎？”老秦問。林可欣下意識地點頭?！澳忝刻炫c代碼為伍，追求邏輯的嚴謹，數據的精確。在你眼中，世界或許也是由無數代碼構成的?！崩锨囟似鹨槐宀?，抿了一口，“當一個你熟悉的人，變得不再符合你‘數據庫’中的‘參數’時，你會不會下意識地給他打上‘BUG’的標簽，甚至認為他是……一個被篡改的‘程序’？”

林可欣的嘴唇顫抖著，她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這些天，她確實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去理解周宇的變化，那些冰冷的代碼和電路，是她恐懼的具象化，也是她唯一能理解的“異?！?。

“而且，”老秦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你說他能知道你所有的想法，修復你電腦的BUG。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并不是在‘讀取’你的思維，而是在‘學習’你的行為模式，甚至……在試圖幫你分擔你一直以來沉重的壓力？”

“壓力？”林可欣茫然。她確實壓力很大，項目的deadline，KPI的考核，還有對未來的焦慮，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

“你上次來店里，是因為周宇變得‘太完美’，不再有那些讓你覺得‘真實’的缺點?！崩锨乩^續道，“那有沒有可能，這種‘完美’，是他用一種你無法理解的方式，在回應你內心深處對一個‘完美伴侶’的渴望與……恐懼？”

林可欣徹底混亂了。她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是周宇的真面目？還是自己恐懼和期望交織下的幻象？老秦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思維中另一扇塵封的門。如果周宇不是“畫皮”，那他究竟是什么？他的變化，又是為了什么？而真正的周宇……又在哪里？

“老秦，我……我該怎么辦？”林可欣的聲音帶著一絲哀求?！叭フ摇苡睢?，不是你眼中那個‘代碼怪物’，而是那個你曾經愛過的，或許現在依然在用他的方式愛著你的‘人’。”老秦的聲音平靜卻帶著力量，“但，你也要做好準備。有時候，真相的面貌，比最可怕的幻象，還要復雜?！?

夜色，似乎比來時更加濃重。林可欣走出酒館，心中五味雜陳。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么。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一個因愛而異化的戀人？或者……一個她從未真正了解過的，周宇的秘密？

她握緊了拳頭。這一次，她要親自揭開那層“皮”。無論是周宇的，還是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