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亦塵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他日夜陪伴在香玉身旁,看著她化形的時間越來越短,看著她花朵的色澤一天天黯淡,心如刀割。他嘗試了各種方法,尋訪名醫,查閱古籍,甚至不惜重金去購買那些號稱能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結果都只是徒勞。香玉只是溫柔地勸慰他,讓他不必如此。她說,生命的長短并非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們曾經擁有過如此美好的時光。黃亦塵不聽。他固執地認為,一定還有辦法。
深秋的某一個夜晚,寒風蕭瑟,落葉滿階。黃亦塵再次來到老秦的“解憂酒館”。他面容憔悴,雙眼布滿血絲,整個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氣神。“老秦……”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絲最后的希冀,“求求你……救救香玉……”他將香玉的情況,以及自己所有的努力和絕望,都向老秦和盤托出。老秦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臉龐顯得格外凝重。待黃亦塵說完,老秦長長地嘆了口氣。“亦塵,你可知,你所見的‘香玉’,究竟是什么?”黃亦塵一愣:“她是……她是那株白牡丹的花魂,是我的知己,是我的愛人……”老秦搖了搖頭,眼神復雜地看著他:“是,也不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你對那株白牡丹的深情,感天動地,這不假。你的詩畫,也的確蘊含了強大的念力,足以引動某些……常人無法理解的力量。”“但亦塵,你有沒有想過,這世間,真的有草木能夠輕易化形,與人相戀嗎?”
老秦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黃亦塵滾燙的心頭。“你的意思是……”黃亦塵的聲音有些顫抖。“有兩種可能。”老秦緩緩說道,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神秘。“其一,香玉,是你執念過深,情思郁結,所產生的至美幻象。”“你日夜思念,以詩畫為寄托,你的精神力量,在靜心寺那特殊的環境磁場下,催生了這段經歷。你所見到的香玉,是你內心最完美愛人的投射,是你所有情感的凝聚。她因你而生,自然也會因你的某些精神狀態變化而‘衰弱’。”黃亦塵如遭雷擊,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幻象?他與香玉那些刻骨銘心的日日夜夜,那些溫柔的低語,那些深情的凝視,難道都只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他不愿相信,也不能接受。
“不……不可能!”黃亦塵激動地反駁,“我能感覺到她!她的溫度,她的氣息,她的眼淚……那都是真實的!”老秦沒有與他爭辯,只是繼續說道:“其二,或許更難以置信。”“你可知,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并非唯一?宇宙之大,時空交錯,存在著無數個層面,無數個維度的‘世界’。有些世界,與我們的規則截然不同,那里,或許真的有草木精靈,有精怪妖仙。”“靜心寺那株白牡丹,或許本就是某個異世界靈物的‘種子’,機緣巧合下落入此地。而你的深情與念力,如同一個‘引信’,或者說,一個短暫的‘通道’,讓那個世界的‘香玉’,得以在此間投影,與你相遇。”“她并非完全的虛幻,但也并非真正屬于這個世界。她如同水中月,鏡中花,可以看見,可以感知,卻難以長久停留。當時空通道的能量耗盡,或者當兩個世界的‘頻率’不再同步,她便會……回歸她原來的地方。”“她所說的‘靈力衰退’,或許只是那個投影能量的減弱,或是時空連接的不穩定。”
黃亦塵呆呆地聽著老秦的話,腦中一片混亂。精神幻想?異世界投影?無論是哪一種解釋,都讓他感到一種徹骨的寒冷與無力。如果香玉只是他的幻象,那他所有的愛戀與悲傷,都顯得如此可悲。如果香玉是異世界的投影,那他們之間,隔著的便是無法逾越的時空壁壘,他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卻無能為力。
“那……那聚魂玉呢?逆天改命呢?”黃亦塵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問道。老秦苦笑一聲:“若只是幻象,何來聚魂?若真是異界投影,以凡人之力,又豈能干涉其他世界的法則?所謂的‘聚魂玉’,所謂的‘逆天改命’,或許只是她為了安慰你,或者……是那個投影世界中,屬于她的某種‘設定’罷了。”“亦塵,有些緣分,注定短暫。強求,只會帶來更大的痛苦。”老秦的聲音帶著一絲悲憫,“你所要做的,不是去對抗虛無,而是……接受,并且銘記。”
那一夜,黃亦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老秦酒館的。他踉踉蹌蹌地回到靜心寺,寒風吹透了他的衣衫,也吹涼了他的心。月光下,那株白牡丹依舊靜靜地開著,只是花色愈發黯淡,香氣也淡了許多。香玉沒有化為人形,或許,她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了。黃亦塵跪在花前,淚如雨下。他不知道老秦的話,哪一種才是真相。或許,兩者都有,又或許,都不是。但無論真相如何,一個殘酷的現實擺在他面前——香玉,即將離他而去。
他不再去想什么聚魂玉,也不再奢望什么逆天改命。他只是靜靜地守在牡丹花旁,日復一日,夜復一夜。他為它擋風,為它驅寒。他依舊為它畫畫,為它念詩,只是詩中,少了一絲不甘的強求,多了一份認命的溫柔。他將與香玉相處的點點滴滴,都深深地刻在心里。那些歡聲笑語,那些深情凝望,都成了他生命中最寶貴的財富。
終于,迷城迎來了第一場冬雪。雪花紛紛揚揚,將整個世界都染成了白色。靜心寺的后院,一片寂靜。那株白牡丹,在風雪中輕輕搖曳,花瓣一片片地凋零,飄落。每一片花瓣落下,都像是在與黃亦塵做著最后的告別。黃亦塵伸出手,接住那冰涼的花瓣,淚水早已流干。他看著那曾經絢爛的白牡丹,在風雪中一點點枯萎,最后,只剩下一截光禿禿的枯枝。沒有白光,沒有人形。香玉,徹底消失了。仿佛她從未出現過,一切都只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夢。
黃亦塵沒有哭嚎,也沒有崩潰。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截枯枝,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站起身,從懷里取出一把小小的刻刀。他在那截枯枝旁,找了一塊平整的青石,一刀一刀,開始雕刻。他刻的是一株盛開的白牡丹,栩栩如生,正是香玉最美的模樣。旁邊,他又刻下了一行小字:“塵香如故,緣盡亦不悔。”
大雪紛飛,很快便將他和那塊青石覆蓋。不知過了多久,雪停了。靜心寺的老僧出來掃雪,看到了雪地中那個幾乎被凍僵的身影。黃亦塵已經沒了氣息,臉上卻帶著一絲安詳的微笑。他的手,還緊緊地握著那把刻刀,旁邊,是那塊刻著牡丹和詩句的青石。而在他身旁,那截本應枯死的牡丹枝干上,不知何時,竟悄然鉆出了一點點……極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新綠。那抹綠色,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醒目,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生命力。
后來,有人在老秦的酒館里說起黃亦塵的故事,都唏噓不已,說他是個情癡,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牡丹花妖,竟賠上了自己的性命。老秦聽了,只是默默地擦著酒杯,沒有說話。只是,從那以后,老秦酒館窗臺上那幾盆半死不活的花草中,多了一盆新栽的牡丹。那牡丹,在來年的春天,開出了潔白如玉、邊緣帶著粉暈的花朵。花香清雅,與黃亦塵畫中的“香玉”,別無二致。有人問起這牡丹的來歷,老秦只是淡淡一笑:“一個故人所贈,說是有緣人自會相見。”酒館里,依舊人來人往,各有各的憂愁,各有各的故事。而那株白牡丹,靜靜地開在窗臺,仿佛在等待著什么,又仿佛……已經等到了什么。或許,在另一個世界,或者在下一次輪回,黃亦塵與他的香玉,會以另一種方式,再次相遇。畢竟,塵香如故,情緣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