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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塵香如故(上)

迷城,這座鋼筋水泥的森林,在日新月異的喧囂中,總有一些角落,固執地保留著舊時光的溫吞與詩意。青石巷深處,老秦的酒館便是這樣一個所在。門臉不大,一塊褪了色的木招牌,上書“解憂”二字,也不知是酒能解憂,還是來此的人,各有各的憂愁待解。老秦,一個看上去五十出頭,兩鬢微霜,眼神卻依舊清亮的男人。他不常言語,多數時候只是安靜地擦拭著他的酒杯,或者擺弄著窗臺上那幾盆半死不活的花草。但每個常客都知道,老秦的酒,和他偶爾才會說出的幾句話,都有著特殊的魔力。

黃亦塵是“解憂酒館”的常客。他是個畫家,靠給一些雜志畫插畫,或是偶爾賣出一兩幅無人問津的風景畫為生。三十來歲,面容清秀,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郁郁之氣,像是常年浸在梅雨季節里的青苔。他不好烈酒,獨愛老秦釀的桂花陳。他說,那酒里有秋天的味道,有故園的記憶。黃亦塵不愛喧鬧,每每來時,總揀窗邊最角落的位置,一壺桂花陳,一碟茴香豆,便能消磨一個下午,或是一個長夜。他常帶著速寫本,對著窗外的殘垣枯枝,或是酒館里某個沉思的客人,細細描摹。

迷城雖大,真正能讓黃亦塵心靜的地方不多。除了老秦的酒館,便是城南那座早已廢棄的靜心寺。寺廟早已沒了香火,只有一個年邁的看門僧,守著幾間破敗的殿宇和滿院瘋長的荒草。但寺的后院,卻有一片被人遺忘的牡丹園。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高僧所植,如今只剩下疏疏落落十幾株,卻株株都是精品,花開之時,依舊能窺見當年的盛景。黃亦塵便是被這片殘存的牡丹園吸引。尤其是其中一株白牡丹。那白,不是慘白,而是如玉般溫潤,如雪般瑩潔,花瓣層層疊疊,邊緣帶著一絲淡淡的粉暈,仿佛處子的臉頰,染上了初見的羞澀。風過之時,暗香浮動,清雅絕倫。黃亦塵第一次見到它,便覺整個靈魂都被攫住了。他覺得,這株白牡丹,是有魂的。他日日都去寺中,對著那株白牡丹寫生。他畫它的晨露,畫它的午陽,畫它的晚霞,畫它在月光下朦朧的身影。他甚至會對著它說話,說他的畫,說他的愁緒,說他對美的感悟。那白牡丹,也仿佛能聽懂他的話語,花開得愈發精神,花香也愈發清冽。黃亦塵甚至覺得,他能從那花瓣的微微顫動中,讀出它的回應。

老秦是知道黃亦塵這個癖好的。某日黃昏,黃亦塵又來酒館,神色卻比往日更加黯然。“怎么了,亦塵?”老秦給他斟上桂花陳,難得主動開口。黃亦塵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眼圈卻紅了:“香玉……香玉沒了……”“香玉?”老秦一愣。他從未聽黃亦塵提起過這個名字,以為是哪家的姑娘。“就是靜心寺后院那株白牡丹,”黃亦塵的聲音帶著哽咽,“我給它取的名字。”他斷斷續續地講著。原來今日他再去寺里,卻發現那株他視若珍寶的白牡丹,竟被人連根掘走了。看門的老僧說,前夜來了幾個賊,不偷金銀,專偷名貴花木,那株白牡丹,怕是已經落入俗商之手,不知所蹤了。黃亦塵找遍了寺院內外,只在原地找到幾片被踩碎的殘葉。他如同失了魂魄,捧著那幾片殘葉,在牡丹凋零的地方枯坐了一整天。“一株花而已,迷城的奇花異草多得是,何必如此傷懷。”老秦試圖安慰他,話語卻有些干澀。黃亦塵搖搖頭,眼神空洞:“老秦,你不懂……它不一樣……它……是我的知己……”那晚,黃亦塵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涂。他反復呢喃著“香玉”的名字,淚水混著酒水,濕透了衣襟。

接下來的日子,黃亦塵像是變了個人。他不再去靜心寺,也不再畫畫。他整日將自己關在畫室里,對著那幾片早已干枯的牡丹殘葉發呆。他覺得自己的魂,也隨著那株白牡丹一同被掘走了。朋友們都勸他,他也知道自己不該如此消沉。可那株白牡丹的倩影,總是在他眼前揮之不去。那溫潤如玉的白,那清雅絕倫的香,那仿佛能與他心靈相通的靈性……一日,他又來到老秦的酒館。依舊是角落的位置,依舊是桂花陳。他從懷里取出一卷畫紙,在桌上緩緩展開。老秦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卻微微一怔。那是一幅白牡丹圖。畫中牡丹,正是黃亦塵心心念念的“香玉”。筆觸細膩傳神,色彩淡雅空靈,那花仿佛不是畫在紙上,而是真的從紙上生長出來一般,帶著露水,含著清香,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畫的右下角,題了一首小詩:“玉骨冰肌誰與鄰,靜心院里獨留春。何期一夜風霜降,塵土無情葬落英。料得此去瑤臺遠,空剩癡心畫里人。若得相逢非夢寐,愿為花下護花魂。”詩句哀婉,情真意切。“這是……”老秦看著畫,又看看黃亦塵。“我為香玉畫的像,也是為它寫的悼亡詩。”黃亦塵的聲音沙啞,“我想,它若有靈,應該能感受到我的思念。”他摩挲著畫紙,眼神溫柔而悲傷:“我每日都會在它被掘走的地方,焚香,誦讀我為它寫的詩,為它畫的畫……我想,或許有一天,它會回來……”

老秦沉默了。他看著黃亦塵那近乎癡狂的神情,看著那幅凝聚了無盡深情的畫作,心中忽然涌起一種奇異的感覺。他想起了一些非常古老的傳說。關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關于草木有情,亦能通靈。他給黃亦塵又滿上了一杯酒:“亦塵,有些東西,眼見為虛,心誠則靈。”黃亦塵抬起頭,不解地看著老秦。老秦卻只是笑了笑,沒再多說。他拿起抹布,繼續擦拭著他那些永遠也擦不完的酒杯,只是眼神深處,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光。

日子一天天過去。黃亦塵依舊每日去靜心寺,在那片空地上,焚香,讀詩,展開他為“香玉”畫的像。寺里的老僧見他如此癡情,也不再管他,只是偶爾會嘆息一聲,念一句“阿彌陀佛”。迷城的人們,依舊在為生計奔波,為名利追逐。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落魄的畫家,正在為一個不知所蹤的牡丹花魂,做著這般看似荒唐而徒勞的祭奠。唯有老秦的酒館,依舊是黃亦塵疲憊時唯一的慰藉。他偶爾會問老秦:“老秦,你說……香玉它……真的能回來嗎?”老秦總是回答:“心若不死,緣分不滅。”

初夏的某個清晨。黃亦塵如往常一樣,來到靜心寺后院。當他走到那片熟悉的空地時,整個人都僵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原來那株白牡丹被掘走的地方,不知何時,竟重新生出了一株小小的嫩芽。那嫩芽只有寸許高,頂著兩片小小的、嬌嫩的葉片,在晨曦中微微顫動,仿佛一個剛剛蘇醒的嬰兒,帶著一絲怯生生的好奇,打量著這個世界。陽光透過稀疏的樹葉,灑在嫩芽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黃亦塵的心,在那一刻,狂跳起來。他幾乎是踉蹌著撲過去,跪在那株新生的嫩芽前,伸出顫抖的手,卻又不敢輕易觸碰,生怕驚擾了這脆弱的新生。“香玉……是你嗎?”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與期待,“香玉……你真的……回來了?”那嫩芽,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回應他的呼喚。一股極淡、極清雅的幽香,若有若無地,飄入黃亦塵的鼻端。那是他魂牽夢縈的,白牡丹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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