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進入人民公社之后。

原本的生豬外調大省...巴蜀地區的肉食供應，就變的很緊張起來。

豬肉尚且如此。

如果是牛羊肉的話，普通人幾乎是見不到的。

也就受保護的那些族群，上面會給他們發放《牛羊肉定量供應憑證》。

而對于不受保護的？

他們平常要想吃到牛肉，那得天天盼著生產隊的耕牛病了，最好老死了，那才有的吃。

所以食品站的鮮肉門市里，平時只供應豬肉...只此一樣，再沒別的。

由于大家伙，實在是太想吃肉了！

甚至饞的看著女社員在池塘里洗涮的白花花的大腿，都忍不住想撲上去啃兩口。

所以食品站鮮肉門市前的排隊隊伍，永遠都是老長老長。

要是遇到逢年過節的話？

凌晨兩三點鐘就過來排隊的人，那就海了去了！

而鮮肉門市里的屠子，則向來以蠻橫、兇狠，服務態度極其惡劣而著稱...

如今眼看門市前。

最少還排著有3、40位。

看上去大部分應該是住在街上的、那種面相兇惡、在農村人面前總是優越感滿滿的老婆娘。

估計誰要是敢在這種一不要臉，二不要命，罵不過就會滿地打滾的老婆娘面前插隊？

那是絕對會被她們的唾沫星子，給直接噴成篩子的！

這不。

排隊買肉的隊伍中，有一位衣衫樸素，神情帶有畏懼之色的農村小媳婦兒。

只因她的背簍，稍稍有點頂住了后面那個，看起來像是‘街里人’的刁蠻老婆娘？

便被她給活活念叨了10來分鐘，“你臉上挖的那兩個框框，沒裝眼珠珠的嗎？

背個爛背篼也不注意點，你看...上面支出來的篾片片，都刮到老娘的衣裳了。

嘁...我這是大兒媳，從省城百貨公司扯回來的的確良...看斗起，這是的確良！刮壞了，你賠得起么？”

那老婆娘唾沫星子直飛。

“退遠點...癩疙寶跳到腳背上，不咬人，你專門來惡心人的？一看就是山里出來的憨婆娘！

老娘真要你賠嘛又只會哭窮，只會說自己是什么窮苦人，諒你把骨頭拆了也賠不起...喂，你還不往后面站兩步？”

那老娘們兒叨叨叨，叨叨叨。

沒完沒了...

渾然不顧那位鄉下小媳婦不住氣的道歉，“對不起啊，嬢嬢對不起啊。

我家住的遠，還有30多里地呢，我這不是急著買了肉，好回么...”

“嫌遠就搬街上來住啊?！?

那婆娘還是不依，“就住食品站隔壁，褲襠剛一張開就到了...哦。

只要你張開褲襠，賣肉的王師傅自然會把肉給你送上門...那不就方便了？嘁...鄉下人，真是的...”

老娘們兒唧唧歪歪沒完。

而隊伍中，那些同樣是住在街里的人，則是滿臉鄙夷...此時此刻，這些住在街上的人，好似隱隱形成了一種聯盟。

都在那里幸災樂禍。

唉...由此可見，這時期的城鄉差距，真還不是一般的大。

宛若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要說城里人有點看不起鄉下人，這倒情有可原...無論心里服不服氣，這種現象確實是普遍存在的。

可最最讓人生氣的是。

排隊買肉的隊伍當中，其實也有很多也是來自于農村、身上的衣服補丁摞補丁的窮人。

居然...

連他們看向那位已經窘迫的、恨不得鉆地縫的小媳婦的眼神...竟然也是一片鄙夷、嘲諷之色！！

好似他們不這樣做、不當場和那位小媳婦劃清界限的話？

就會遭到那些‘街里人’的一同鄙視似的...哎！

真是鼻孔里塞花椒，麻了個鼻。

原本不想出頭的趙小磊，悠悠嘆了口氣，隨后走上前，“王張李大姐，好巧啊...你也買肉？”

趙小磊所說的這些都是大姓。

而且說的速度也很快，所以小媳婦也有點兒摸不清...眼前這小伙子，到底稱呼自己啥？

其實，這正是趙小磊想要的結果：

自己只要蒙對其中一個，她真正的姓氏的話？

那么，這位心神已經亂了的小媳婦兒，多半就會點頭...

這不？

那被人欺負的臉紅耳赤，眼眶里的淚水正不停打著旋兒的小媳婦，先是一愣！

腦袋也順勢點了點。

“把肉票給我吧?！?

趙小磊伸出手，“我幫你買?！?

小媳婦兒的眼里，露出一絲茫然，好似一只被人拋棄了的無助小奶狗。

不過她緊緊攥著肉票的手，倒是鬼使神差的伸了出來...

剛準備伸手接過她的肉票。

但小媳婦兒似乎在潛意識里，又反應過來了點什么...只見她手心稍稍一緊。

“給我吧。”

趙小磊一邊輕輕拍著她的肩膀，一邊連騙帶哄的扯過她手中的肉票，“門市上已經沒多少肉了，要照你這樣排隊，只怕你排到天黑也買不上...”

說完，不理會懵圈狀態的小媳婦。

趙小磊拿著肉票，轉身直奔那個滿臉橫肉的屠夫而去！

而此時那位正處于宕機狀態、腦子一片空白的小媳婦兒？

也下意識背著背簍跟了上來。

看上去，就像一具完全沒有靈魂的木偶...

眾目睽睽之下。

趙小磊徑直來到肉案前，手里提著剔骨尖刀的王屠夫，雙眼立馬一鼓...

同時他嘴里叼著的卷煙，猛地被吸了一半...這家伙，正準備開口呵斥公然插隊的趙小磊哩！

點點頭。

裝作自來熟的趙小磊咧嘴一笑，“王師傅，忙著呢？”

邊說邊掏出彭主任寫給自己的條子，夾著支香煙一齊遞過去，“領導辛苦。”

領導？？

這稱呼...安逸！

可比平時那些前來買肉的人，叫自個“王師傅”，或是“王同志”聽起來舒坦多了?。?

于是食品站屠夫神色稍緩，滿臉狐疑的接過便條一看？

“哦，原來是彭主任的條...小同志，你想割啥肉，打算買幾斤？”

趙小磊把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媳婦兒的半斤肉票，連同自己的2斤票一起遞進去。

“就割成五花肉吧，麻煩領導您替我分成兩份?！?

“曉得了，兩份....一個2斤，外帶一個半斤上五花...”

王屠夫抬起眼簾，看了看掛在木架子上所剩不多的槽頭肉、大肋排，里脊肉。

隨后很是麻利的彎下腰。

只見他從案板下的竹筐里，扯出一大塊上好的五花肉扔在案板上。

‘嘶啦啦’的就切割起豬肉來！

引得排隊的隊伍之中，頓時騷動不已，“喲，原來門市上還藏著有好肉??？”

“個龜兒子的！老子先前還以為今天買不到好肉了呢。

原來食品站給那些關系戶，還預留有好東西！格老子的...那小伙子，他憑啥子可以走后門兒嘛？”

“噓...悄悄的！要是被賣肉的聽見了，信不信他敢讓你一兩肉都買不到？”

“呃...”

那人旋即住了嘴，不敢再嗶嗶...勸他的人說的是實話：

只因食品站的屠子，真的真的很拽！

但凡得罪了他的顧客？

哪怕那位顧客拿著肉票，拿著錢，哪怕排隊也排到他了...但賣肉的屠子完全可以來一句：都散了吧，明天早點來排隊，今天的肉已經賣完了。

如果顧客敢對此提出質疑？

屠子完全可以回答他：什么，架子上還有肉？

嗯，是有...那又咋了？這些肉是給公社食堂預留的，是給計劃內留的指標用肉！

咋的...你不服氣？

不服氣去公社食堂，找里面的負責人過來和我對質啊！

看看這些肉，是不是每天的定量供應...嘁，計劃內用肉曉得不？

耗兒爬秤砣...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分量！這種計劃內指標，是你一個私人也敢妄圖占用的？？

所以...哪怕屠子再拽再拽，那些排隊等著買肉的顧客，多半也是不敢得罪他的...

順利買好了肉。

把其中的半斤肉，遞給那位不知所措的小媳婦。

在眾人羨慕妒忌恨的目光中，趙小磊心中，忽地涌上一股莫名的復雜滋味...

娘的！

在正西公社這種小地方，但凡稍微有點關系的話，居然可以活的這么爽？！

哎...原來以前的自己，其實并不是真正痛恨關系戶，而是痛恨自個兒怎么不是其中一個呢？

把白花花的五花肉放進背兜，趙小磊正準備回家。

卻被那位小媳婦一把扯住衣袖，“這...這位小兄弟，我...我能和你說幾句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