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這位遲少爺,在余杭可曾定親成了家?”晏大人緩聲問道。
“表哥他不曾......”被喬氏擋在身后的晏敏悄悄探了頭,小聲說著,一眼瞥見自己父親冷冽的目光,又像個鵪鶉似的縮了回去。
只一眼,梁姨媽眼尖地看見了晏敏通紅的眼圈,“敏兒這又是因為什么哭成這般模樣?”
她不由問道,聽在晏敏耳朵里,登時又是一陣感動,在這個家里,只有姨媽關心自己的喜怒哀樂——
“她時常哭哭啼啼,不是什么新鮮事?!标谭蛉藸钭鞑唤浺?,給了晏敏一個警告的眼神。
喬氏稍稍挪了挪身子,將她擋得嚴嚴實實。
晏敏不敢明目張膽與母親作對,只好老實待在嫂子身后,支楞著耳朵聽他們如何將話題引到提親的事上。
“小女兒家的,能鬧出什么事情來,也莫要拘得太嚴了些。”梁姨媽眼珠轉動,笑著說道,這才又回到先前的話題。
“澤哥兒才落地就算過命,道士說他命里不該早娶,這才拖到這把年紀。原我家嫂子叫他隨我上京,也是想著托妹妹與他尋門好親,若是成了,也是一樁功德?!?
梁姨媽笑意盈盈,大晚上的冷不丁被請了過來,又是這樣一副景象,心下便有了猜疑。
說來遲澤與晏敏之間的事,她雖有猜測,到底如何,還不十分清楚,她說話自然多留意幾分,不肯正面回應,以免叫人拿了把柄,反而被動。
晏夫人見她這般繞著圈子與自己打機鋒,不由冷笑連連,晏敏在喬氏身后,差點兒將留長了的指甲皆盡掰斷。
“那遲澤同敏兒私相授受之事,姨太太亦是不知情的?”
晏大人早不耐煩同梁姨媽多說,這回與她繞這么大的彎,也不過是為自己女兒爭取塊遮羞布。
要不然,等真個定下親事,嫁到那商戶人家,這婚前便私相授受,難保會有人瞧不起。
最好便是叫遲家先開口提親,自家順勢下坡應了,倒也能將此事馬虎揭過。
卻見梁姨媽面上一滯,許是沒有想到繞彎不成,他竟單刀直入,不免有些慌張。
“還有此事?”她向晏敏所在的方向瞧去,只是喬氏身量雖不壯碩,但晏敏卻更是瘦弱。
如今躲在嫂嫂身后不露頭,看不見她是一副怎樣的形容。
“我家澤哥兒平日里雖是浪蕩,卻是做不出勾引內宅小姐的事——”
她的話一出口,滿屋子人皆盡變色。
“不過他卻是說過,晏家表妹國色天香,性子溫婉,若是能夠求娶回家,該去廟里燒高香,給菩薩鍍個金身才是?!?
“原來是這樣,看來是我們想岔了。既如此,我明日便叫人幫著姨太太收了行李搬出去,以免鎮安侯府鬧將過來,礙著我家的情面,不好行事,反而傷了情分。”
晏大人的聲音不大,但里頭顯而易見的威脅讓梁姨媽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妹夫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是要趕我母女走?”梁姨媽倏然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盯著晏大人。
“不敢瞞著三姐姐,今日鎮安侯爺就在值房中攔了我家老爺說此事,道若是血親,少不得要給老爺幾分薄面。若是旁的人,怕是多少要受些苦楚,消了老太君和江少爺的心頭怒火才罷休哩?!?
晏夫人同樣站了起來,走到梁姨媽面前按了她的胳膊緩聲道。
梁姨媽眼珠子左右轉動,一時未曾開口。
晏敏心下焦急,以為梁姨媽和遲表哥要不認賬,一把撥開了喬氏的胳膊,打從她身后擠了出來。
“當初我同遲表哥相識,便是姨媽喚萱妹妹將我帶去林香院,我本不欲同表哥多說,姨媽偏帶了萱妹妹去了耳房,將我同表哥留在房中,他又堵著門不讓我走,我才——”
“住口!”一聲炸雷驚響,晏敏眼神嚇得渙散,被喬氏往后一拉,來不及站穩,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隨之飛來一盞半杯茶的蓋碗茶杯,“嘭嚓”一聲摔在了她的腳邊,摔個粉碎,茶水濺到腳面,將她嚇得一瑟縮,渾身顫抖不停。
“你這個頭腦發昏,蠢笨如斯的孽障,留你在家亦是禍患,我情愿與你蓋座家廟,叫你這一生青燈古佛為伴,還少惹些事端......”
晏夫人上前死死拉住氣得胡子飛起的晏大人,眼淚忍不住便下來,“老爺,到底是我捧在手心兒里養大的孩子——”
“你到現在,還要護著她不成?”晏大人悠悠長嘆,似是失了力氣一般,黯然搖頭。
晏夫人垂淚喃喃,再顧不得同他打配合。
“她生下來時,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妾花費了多少心思氣力,才養得這般大,老爺怎么忍心——”
關心則亂,晏夫人先亂了陣腳,還能說些什么。
梁姨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一驚,繼而大喜。
此時也終于明白,原來繞了這么大一個彎子,卻是遲澤在晏敏這里得了手。
先還以為晏家婚宴上鬧出了了不得的事情,將她唬住。
早知道自己就不同他們打機鋒,將這事兒擺上臺面來說,只怕還能占得先機。
她家老太爺離世分家之后,遲二老爺不擅長經營生意,家中已經敗落,連自己的嫁妝都貼補進去不少。
梁家雖有錢,卻不許出嫁的女兒回去打秋風,道是該她們的那一份早在出嫁時便結清了,自己沒本事,也不要回家掏空家里貼補婆家。
眼見兒女漸大,處處都要用錢,遲二老爺沒有掙錢的本事,便去求自家大哥分個鋪子過來經營。
梁姨媽早已想好,這回若遲大老爺肯分鋪子過來,自己便親自盯著,再不叫遲二老爺染指,總要為遲萱備些嫁妝,也要為兒子求學打點。
只是去了幾回,都吃了閉門羹,好容易打聽到遲大老爺兩口子正為家里唯一的兒子遲澤日日在外頭閑逛發愁,想為他捐個出身,又苦于沒有門路。
梁姨媽當即自薦,道自己的妹夫在翰林院當差,又與國子監祭酒做了親家,門路自然是有的。
當時喬大人還未曾回京,便叫她吹捧成了國子監祭酒,若是知曉,說不定還要謝她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