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室的霉味像浸透福爾馬林的紗布，裹住林星晚的鼻腔。她蹲在編號“GX-07“的檔案柜前，指尖觸到父親遺物箱上的火漆封條時，掌心突然沁出冷汗。封條邊緣蜷曲如曬干的蚯蚓，裂紋里卡著半片灰綠色的霉菌，那是梅雨季節在南方老宅常看見的菌種。金屬箱扣發出銹蝕的吱呀聲，仿佛三十年前那場深夜車禍的剎車音，在寂靜中撕開細小的裂痕。

《金融法規匯編》的硬殼封面蹭過她手腕內側的靜脈，泛黃的照片像片枯葉滑落在地。防塵柜的感應燈恰在此時熄滅，冷白色的LED光源驟然收縮成針尖般的亮點，隨即被應急綠光吞噬。在那瞬間的光譜斷層里，林星晚看見照片上的年輕女人——白大褂領口微敞，露出鎖骨下方月牙形的胎記，宛如月光在蒼白皮膚上烙下的吻痕。女人手中的手術刀折射著冷光，刀尖指向背景中泛著金屬光澤的胚胎儲存罐，玻璃上的編號“LXW-001“像道猙獰的傷疤。

“啪嗒“。降B調的金屬音哨從指間滑落，跌進紙箱深處，驚起的灰塵中漂浮著芝麻粒大小的黑色物體。林星晚瞳孔驟縮——那是微型追蹤器，軍方特供的納米級設備，表面蝕刻著三棱軍刺的標志。照片背面的字跡在應急燈下泛著蜜色的舊時光，鋼筆水在“孩子“二字處洇開小團墨漬，像滴未落的淚：【給小舟：當月光照進第三實驗室，去打開我們的孩子】。落款日期是1998年3月17日，母親失蹤的前一夜，也是顧沉舟車禍身亡的偽造死亡時間。

“你父親最得意的作品。“陳美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混合著香奈兒5號香水與消毒水的詭異氣息。林星晚轉身時，看見那枚鉑金婚戒正敲擊著金屬檔案架，戒圈在綠光中泛著幽藍的冷光，戒內側隱約可見刻痕。陳美琳的指甲涂著深紫色甲油，與檔案架上“人體實驗倫理審查“的紅色標簽形成刺目對比，“可惜顧醫生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培育的克隆體偷換了她的親生子。“

無菌服在通風管道的金屬網格上勾出細長的裂口，尼龍纖維斷裂的聲音像極了母親臨終監護儀的蜂鳴。林星晚攥著照片狂奔，B2層走廊的聲控燈依次亮起又熄滅，在她身后織就一串明暗相間的光鏈。父親密碼箱里的門禁卡邊緣磨得發亮，磁條劃過感應器時，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與設備的嗡鳴形成詭異的和聲。冰庫大門開啟的瞬間，福爾馬林的辛辣氣息撲面而來，混著零下二十度的寒氣，刺入鼻腔時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冰針在黏膜上炸裂。

培養罐在藍光中依次顯現，如同深海中懸浮的透明水母。林星晚的目光掠過每個罐體上的照片：從襁褓中的嬰兒，到少年時期的顧沉舟，再到穿著白大褂的青年——最新的那個罐體里，克隆體后頸的皮膚下隱約可見青色的紋路，用醫用放大鏡細看，竟是她的身份證號，以微雕技術刻在真皮層下。冷凍液面突然泛起漣漪，全息投影在霧氣中展開，年輕時的林教授戴著藍色手術帽，針管刺入女人后頸的瞬間，月牙胎記在無影燈下劇烈顫動，宛如瀕死的蝴蝶。

“基因編輯需要載體。“陳美琳的聲音從頭頂的揚聲器里傳出，帶著電流的雜音，“顧沉舟的基因鏈里，藏著打開人造心臟的鑰匙。而只有至親的基因，才能讓排異反應降到最低...“林星晚的橡膠靴踩到什么硬物，彎腰拾起時，鉑金項鏈在掌心折射出細碎的光。吊墜里的芯片突然啟動，全息影像中浮現出血腥的畫面：顧沉舟的母親蜷縮在實驗室角落，孕肚高高隆起，染血的手指撫過腹部，唇語分明在說“外灘...“槍聲驟起，鏡頭劇烈翻轉，林教授的臉出現在畫面里，左手腕的表帶扣反射著冷光，清晰可見“LXW“三個字母。

冷凍罐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泄壓閥噴出白色的霧氣。浸泡著大腦標本的液體漫過腳踝，腐臭中夾雜著檸檬味的防腐劑，那是林教授生前最愛的古龍水味道。林星晚在黏膩的液體中摸索，指尖觸到凸起的顱骨時，胃里一陣翻涌——枕骨處嵌著的金屬物體，正是她方才掉落的降B調音哨，哨口凝結著暗褐色的干涸血跡。

當哨音在封閉空間里震蕩時，整層樓的克隆罐同時發出蜂鳴。鎖扣依次彈開的聲音如同多米諾骨牌，漂浮的培養液中，三十七個顧沉舟緩緩睜開眼睛，虹膜中央閃爍著暗紅色的電子光斑。他們的聲帶同步震動，發出合成器般的機械音：“聲紋認證通過，母體指令接收中。“林星晚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冰冷的不銹鋼操作臺上，看見每個克隆體胸口的皮膚下，都有淡藍色的血管紋路，蜿蜒成與她孕期B超單上相同的螺旋圖案。

防爆門在氣焊槍的高溫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熔鐵如紅色的眼淚滴落。真顧沉舟沖進房間時，仿真皮膚在低溫中裂成蛛網狀，露出下面金屬骨骼的反光。他拖著電子鐐銬的聲響，與林星晚記憶中父親深夜在書房踱步的聲音重疊。“別聽他們的心跳！“他的嘶吼里帶著鐵銹味，右手抬起時，林星晚看見他掌心的老繭，形狀竟與照片中母親握手術刀的姿勢吻合。

太遲了。視網膜投影系統自動啟動，三十七道綠色的脈搏曲線在眼前展開，如同三十七條毒蛇吐信。那些頻率波動，與她保存在私人云端的孕期胎心監測數據，誤差不超過0.1赫茲。陳美琳的笑聲從四面八方涌來，婚戒上的紅寶石在監控屏里膨脹成滴血的月亮：“流產？不過是換個地方培養罷了。你以為那些保胎藥...“

顧沉舟的子彈擊穿主控屏的瞬間，飛濺的玻璃碎片劃過林星晚的左頰。血珠滴落的軌跡被慢鏡頭捕捉，在落入培養液的剎那，所有克隆體同時抽搐，仿佛被同一根線操控的提線木偶。冷凍庫的音響系統突然啟動，《月光奏鳴曲》的第三樂章變調響起，低音區的震顫與克隆體的電子音產生共振，林星晚的太陽穴突突跳動，想起每次孕檢時，耳機里播放的正是這個改編版本。

通風管道傳來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帶血的產檢報告像片受傷的鳥，跌落在她腳邊。B超照片上，嬰兒的輪廓被紅色唇膏圈住，旁邊寫著潦草的批注：【完美基因載體】。顧沉舟突然劇烈咳嗽，鮮血濺在她無菌服上，形成暗紅色的花。他扯開領口，露出鎖骨下方的舊傷——那道月牙形的疤痕，與照片中母親被注射的位置分毫不差。

“他們用骨髓穿刺術抽干了我的干細胞...“顧沉舟的聲音越來越輕，鋼化玻璃碎片在他掌心割開更深的傷口，露出里面閃爍的量子芯片，“再注入編輯過的胚胎細胞。所以...我的身體能兼容你的克隆基因...“他染血的手指顫抖著伸向林星晚后頸，那里有個淡色的圓形印記，是小時候接種疫苗留下的疤痕，此刻正微微發燙，“打開它...你就能看見真相...“

劇痛如白色的浪潮席卷全身，林星晚的意識墜入記憶的碎片。她看見自己躺在產房的無影燈下，父親穿著手術服站在嬰兒保溫箱旁，嘴角掛著熟悉的溫和微笑。而本該死亡的顧沉舟母親，正躺在隔壁的手術臺上，眼睛大睜著，月牙胎記上掛著淚珠，輸液管連接著她的手臂，透明的液體里漂浮著細小的金色顆粒。

冷凍庫突然陷入徹底的黑暗，應急電源也被切斷。林星晚憑借記憶向前摸索，雪松香越來越濃，那是顧沉舟慣用的須后水味道。她剛抓住他的手腕，就聽見電子鐐銬發出蜂鳴，倒計時的紅光映在兩人交握的手上——00:00。

爆炸的氣浪將他們掀飛，無數玻璃碎片在空中飛舞，如同一場璀璨的流星雨。林星晚在昏迷前的瞬間，抓住半張燒焦的照片。火光中，年輕的林教授與顧沉舟母親相視而笑，他們交握的手腕上，分別戴著電子鐐銬，編號清晰可見：LXW? GYZ。顧沉舟殘肢上的烙印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那串數字與她后頸芯片的序列號完全一致。

潮水般的疼痛中，林星晚終于想起，母親失蹤前那晚，曾在她耳邊哼過的搖籃曲。那旋律，正是《月光奏鳴曲》的變調，而歌詞里反復出現的“小舟“，不是指船，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