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灰燼冰冷如鐵，凝固的空氣仿佛能凍結神魂。六尾靈狐在長久的死寂后，終于開口，聲音干澀撕裂，每一個字都如同從萬載玄冰中艱難鑿出：

“方源……你的宏愿……我已窺見一隅。焚萬界為壤，育無限可能，成永恒新生……此等圖景，冰冷宏大，令人……絕望窒息。”

它妖軀微顫，赤紅的狐眼死死盯著黑暗中那道模糊卻如同深淵般的身影，仿佛要將最后一絲勇氣凝聚成鋒銳的矛。

“然，我尚有一惑，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六尾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你言自身亦是殉道者，終將化為滋養可能性的微塵。若此，你追求的終極，究竟是那虛無縹緲的‘可能性’本身，還是……永生？！若為后者，你這焚盡一切、葬送己身的道，豈非自相矛盾，畫地為牢？！若為前者，你方源也不過是這宏偉祭壇上，一粒稍大些的塵埃罷了！你的大愛，你的道，又有何特殊？又有何資格凌駕兆億生靈之上？！”

面對六尾這尖銳到近乎撕裂靈魂的詰問，方源非但沒有動怒，反而在那片死寂的黑暗中，發出一聲低沉而充滿魔性的輕笑。那笑聲并非嘲諷，而是一種洞穿萬古迷霧、勘破存在本質的了然與俯瞰。

“永生？”他緩緩重復，語氣中帶著一絲玩味，如同神祇把玩著凡俗的執念，“你口中的永生，是何種永生？是肉身不朽，萬劫不磨？是魂魄不滅，輪回無休？還是意識在某個既定規則框架下茍延殘喘，如同被凝固在琥珀中的飛蟲，看似永恒，實則永陷囚籠？”

方源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漠然與不屑。

“那種永生，不過是規則囚籠中，一個更精致、更漫長的牢刑！是僵死秩序對生命最惡毒的詛咒與戲弄！是天道法則用以禁錮生靈、消磨其超越意志的甜蜜毒藥！我方源……不屑于此！”

“那你要的，是什么？！”六尾的聲音因激動而尖銳，妖力不受控制地逸散，攪動著凝固的空氣，卻無法撼動方源周身那片深沉的黑暗。

方源的聲音如同從混沌本源深處傳來，冰冷、銳利、斬斷一切迷惘：

“我要的永生，是超越一切被定義、被束縛的‘存在’本身！是與那孕育、吞噬兆億世界的混沌同呼吸、共脈動！是成為那無限可能性永恒流轉的核心與載體！你視我為殉道者，終將化為微塵？狹隘！何其狹隘！”

他的話語如同驚雷炸響在六尾的識海！

“當現存萬界崩解，重歸混沌本源，當那被禁錮的無限可能性被徹底解放、重新孕育……我，方源，將成為那混沌！成為那孕育萬有的母體！成為那無限可能的源頭與終極歸宿！此非消亡，而是……同化！是升華！是回歸！”

“你……你想……化身混沌？！”六尾心神如遭混沌神雷轟擊，失聲尖叫，聲音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與荒謬感，“這怎么可能？！混沌乃宇宙本源，無思無識，無情無我！你方源再強，神通再廣，道法再深，終究是在此界規則框架下誕生、成長的意識個體！是‘有’的存在！如何能成為……那孕育一切‘有’、吞噬一切‘有’的……無上本源？！此乃悖論！是癡心妄想！”

在誅仙世界的修行體系里，無論妖修魔功，追求的是力量、境界、長生，從未有人敢妄想成為那孕育一切、定義一切的本源本身！這超出了六尾認知的極限。

方源的面容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眸子，仿佛燃燒著冰冷的混沌之火：

“無思無識？無情無我？”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洞穿萬古的嘲諷，“這正是你們這些被低維規則禁錮的思維，對混沌最大的誤解與褻瀆！”

“混沌非死物！它是宇宙間最原始、最澎湃、最無羈的生之意志本身！它蘊含的‘思’，是兆億規則雛形在無垠虛空中碰撞、湮滅、誕生的永恒火花！它的‘識’，是無窮無盡可能性交織、演化的圖譜！它的‘情’，是創生與毀滅交織、推動紀元更迭的永恒脈動！它的‘我’，正是那無限、未定義、永恒流轉的存在本身！”

方源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狂熱與不容置疑的終極宣告：

“我要做的，并非成為一個外在于它的、試圖掌控它的個體神明！而是將‘方源’這個個體的界限徹底消融！將我的意志、我的智慧、我對規則的理解、我對可能性的極致渴望所凝聚的道果——化為引導這澎湃意志、解讀這混沌圖譜、最終與那無限存在完全同化的……鑰匙與橋梁！”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如同宇宙法則的最終裁定：

“當舊世界的骸骨在造化熔爐中化為滋養新生的最精純本源，當無限的可能性如同混沌星海般重新沸騰、孕育新芽……‘方源’這個個體意識或許會如浪花般消散。但構成‘方源’的一切——他的意志烙印、他的智慧結晶、他的道痕法則、他對規則束縛的永恒抗爭、他對無限可能的極致追求——都將如同最完美、最核心的道種，徹底融入混沌！成為那無限新世界誕生的……底層邏輯！成為那永恒流轉可能性的初始推動力與核心參照系！”

“屆時，混沌即我，我即混沌！每一個從混沌母體中噴薄而出的新世界，每一條在其中誕生的全新法則，每一種前所未見的生命形態……其誕生、演化、興盛、乃至最終歸于寂滅的整個軌跡中，都將銘刻著方源的烙印！這烙印，并非具體的記憶、形態或人格，而是對‘存在無限可能性’的絕對追求！是對一切規則框架束縛的永恒超越意志！這，才是真正的、超越生死、超越個體、超越一切既有定義的……終極永生！我將在每一個新生的世界、每一條被打破的規則、每一次對未知的探索中……重生！”

六尾只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從骨髓深處炸開，瞬間凍結了它的妖軀與神魂！它仿佛看到了兆億世界在混沌之火中哀嚎崩解，無數生靈的意識在絕望中湮滅，而這一切的終點，并非純粹的虛無，而是一個被強行烙上“方源之道”印記的、冰冷而宏大的“新生”！這比單純的毀滅更讓它感到徹骨的恐懼！

“烙印……同化……”六尾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如同風中殘燭，“所以……你的永生，不是個體的存續，而是……將自身的存在方式，化為混沌孕育新世界的……永恒模板？！將自己對可能性的執念，刻入新世界的最底層法則？！你毀萬物，非為新生，實為重塑混沌，以你之道為綱？！這……這比單純的滅絕更……更瘋狂！更霸道！你這是要將整個無盡虛空，都變成你方源……意志的延伸與永恒的實驗場！”

方源的嘴角，在無邊的黑暗中，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卻又純粹到令人窒息的魔性笑意。那笑意中沒有絲毫屬于人性的溫暖或猶豫，只有一種殉道者與造物主合一的、俯瞰諸天萬界的絕對漠然。

“你，依舊在用個體意志的狹隘框架，去揣度那超越一切‘個體’的終極歸宿。”方源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宇宙風，“當我與混沌徹底同化，我的意志，便不再是我的意志。它將成為混沌本身對‘無限可能性’的本能趨向！成為那永恒創生與毀滅脈動中最核心、最本質的韻律！”

他的話語如同洪鐘大呂，敲響在六尾瀕臨崩潰的識海：

“如同江河奔流入海，非是江河的意志！我所求的，不是掌控混沌，而是……成為那必然本身！讓那超越一切規則束縛、追求無限可能的‘道’，成為混沌演化、世界生滅的終極！”

“此乃——道化混沌，混沌載道！”方源的聲音帶著終極的宣判意味，“在無盡未來的紀元長河中，在無窮無盡的新生世界里，無論其規則如何變幻莫測，無論其生命形態如何光怪陸離，那追求超越、渴望打破束縛、探索未知可能的本能，將如同呼吸般深植于它們的本源！這，便是我方源……以萬界為祭，以己身為橋，所成就的……真正的、不朽的、定義永恒的生命形態！此永生，非為獨存，乃為……定義永恒！”

“定義……永恒……”六尾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它所有的認知、所有的信念都在方源這冰冷的、宏大的、非人的理念面前徹底崩塌。它看著那黑暗中如同深淵化身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一個行走的、為自身理念獻祭諸天的終極魔主。

“以世界為祭品，以己身為薪柴，只為將自身對可能性的執念，烙印為混沌的……本能？！方源……你的道，你的愛，你的永生……是徹底的非人！是凌駕于一切生靈理解之上的終極魔性！我……無話可說。”六尾的聲音充滿了徹底的絕望與疏離，它緩緩低下頭，仿佛耗盡了所有心力，“只望……你永不為你道途之塵埃！”

它徹底沉默，不再言語，將自己蜷縮在冰冷的陰影里，如同躲避那即將焚盡一切的混沌之火。

“塵埃？不。”方源的聲音最后一次響起，平靜得如同亙古不變的混沌本身，“當混沌重開，新芽萌發……你，我，此界萬物，皆為新‘永恒’的一部分。我的意志，將化為新宇宙探索未知、打破桎梏的……本能。”

他頓了頓，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投向那虛無縹緲卻又被他視為必然的終極圖景：

“你的存在，你所經歷的一切悲歡，你所見證的毀滅與新生，亦將成為新規則下，生命形態萬千可能的……一種參照。這，便是……大愛無疆，永生同在。”

最后的話語落下，如同冰冷的法則刻印在虛空。

“此途已明，”方源的身影緩緩站起，融入更深的黑暗，唯有那冰冷而堅定的聲音留下最后的余響，宣告著不可逆轉的進程，“唯行而已。”

南疆的古林徹底陷入了死寂。方源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未知的道路上，留下的，只有那足以凍結靈魂的理念和一只在巨大恐懼與認知崩塌中瑟瑟發抖的妖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