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在旁悄悄提醒。

“大人，客人們都到齊了，都等著您到場開始晚宴呢。”

雷托公爵的目光從金幣上依依不舍地離開，將其放回木箱內。

“那就走吧。”

他將房間的門鎖好，跟隨管家去往宴會大廳。

高聳的石質拱頂大廳，燈火輝煌。立柱下用金箔裝飾的柱腳，還有華麗禮服上綴滿的珠寶，被照得閃閃發亮。

墻壁上掛著由金絲繪制的獵鷹家徽掛，高窗用彩繪玻璃鑲嵌。

地面打磨光亮的石磚覆蓋著一層厚實羊毛織毯。

銀質燭臺一排排擺在長桌，蠟燭泛著金白色光芒，在燭火照耀下，長桌擺放的烤火雞、蜂蜜酒等食物顯得更加誘人。

紳士們站成一個個小圈暢談政治與經濟，女眷們坐在窗邊寒暄。

但所有話題的核心都只有一個——“雷托公爵”。

如今地下城防守戰是牽扯維理丹瑟上下的大事，無論是爵士們的騎士比武、領地事務，還是女貴族關系的化妝品、珠寶，都離不開雷托。

牽一發而動全身。

自上次面見國王，賞金的調取被準許了之后，便再沒有出現過高階魔物突破地下城入侵地下的情況。

維理丹瑟能夠照常的生活，貴族們能夠繼續大擺宴席，當然全都得益于他，是在他統領下，原本可能突破的魔物，都被扼殺在了地下城內。

當然，這也是掙錢的好時機，而這時機，由雷托說得算。

什么地方戰事吃緊，什么時候某地可能會有泄漏而出的魔物，破壞地產，這些提取的“預警”，都由雷托掌握。

于是雷托公爵只是搖晃著酒杯，面露微笑，享受著豎琴和風笛的協奏，就有源源不斷地爵士們紳士含蓄的阿諛奉承，打算聯姻的、計劃合作的、花錢買情報的，源源不斷。

“哦對了，”雷托眼睛一一掃視遠處交談的賓客，“怎么沒看見伊恩斯伯爵？”

周圍的爵士發出笑聲，雷托嘴角也微微上揚。

“估計是上次當著國王的面與故意頂撞您，如今怕是不敢過來了吧。”

一位年輕的貴族眉頭微皺，有些不滿地看著說話者道：

“伊恩斯伯爵那次是公事公辦，他的府邸在邊境，應該是距離太遠才趕不過君臨來參加宴會吧。”

周圍的笑聲一滯，紛紛用看弱智的眼神看向他。

這話誰不知道？

雷托上揚的嘴角有些僵冷，他看向說話的年輕貴族，靜靜等待他的下文。

而那年輕人看見雷托笑著看過來，急忙按照家父的吩咐，滔滔不絕地說起合作的意向。

眼看他直接跨過了那話題，雷托眼神更冷了，移開目光，淡淡道：“再看吧。”

年輕人頓時愣住，不知道該怎么辦，思考片刻后上前一步，還要打算再說。

一個爵士突然打斷，看著他問：“你父親怎么沒來參加宴會？”

他答道：“家父今日身體有些差，暫時來不了了。”

“哦，真是遺憾。”

“那閣下還是快點回去照看父親吧，就別在這晚宴待太久了。”

年輕貴族一愣，看向雷托的背影。“可是、那我……”

爵士搖搖頭，不再理他，朝著雷托滿臉笑容地走去，參與新的話題。

看著他們其樂融融有說有笑，年輕貴族再要上前，卻被護衛攔住，冷冷地盯著他，一言不發。

他面色不斷變化，余光看到周圍的人戲謔地瞥向他，竊竊私語，不用聽也大概能知道說的是什么。

于是只能僵著臉，灰溜溜地離開。

雷托與其他爵士相談甚歡，閑談之間就談下了許多筆生意。

恰逢此時，他瞥到自己的一個下屬一臉焦急地走向管家，在他身旁耳語。

管家聽到消息臉上驟然一驚，但很快恢復和平，匆匆來到他身邊。

雷托朝其他人微微舉杯，把酒喝完后說：“不好意思先生們，失陪一下。”

待眾人微微退開距離，他這才蹙眉望向管家。

“怎么了？”

管家低聲回應道：

“大人，國王陛下要召見您。”

雷托一愣，眉間蹙得更緊。

“現在？”

管家點點頭。

奇怪，是出什么急事了？

雷托有些不解，陛下肯定知道我今晚的宴席，那他為什么非得現在召見？

晚宴結束后不行嗎？晚宴開始前不行嗎？偏偏是現在。

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也不會急匆匆要現在就召見我。

想到這里，心頓時有些提了起來。

但我如今把事情處理得很好，會能有什么壞事呢？

雷托眨眨眼，瞬間有所明悟。

是某種重要的事，陛下為了讓我放心，才專門在眾貴族的見證之下發來召見。

沒錯，就是這樣。

想到這，雷托不動聲色地深吸口氣，清了清嗓子，走到宴會廳中央，洪亮地道：

“各位先生們女士們。”

貴族們頓時停止交談，放下手中的酒杯，齊齊看向他

“抱歉，突然有急事發生，我不得不先離席了。不用在意，請繼續享受我們的晚會。”

“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請見諒。”

貴族們面面相覷，疑惑浮現心頭。

一個膽大的貴族夫人問道：

“尊敬的公爵大人，可以透露是什么事情嗎？”

雷托微微一笑，說：“國王陛下召見。”

……

君臨，王宮。

在護衛的層層引導之下，雷托只身穿過長長的走廊。

路上雷托暗暗心驚，這已經不是王宮的行政區域了，而是國王生活的場所。

公爵被邀請進入到國王起居的地方？這種事他也只在史書上見過，幾百年前有過零星的幾例。

無不是在維理丹瑟的特殊時期，至于談話的內容，則是完全的秘辛。

又繞過好幾個轉角，經過好幾扇守衛把守的禁門，穿過即使在秋天依舊百花齊放的花園，走上長長的回轉樓梯，終于來到國王維理塔斯十六世的書房前。

守衛確認他的身份后，這才打開門，放他進去。

一開門，公爵就感受到一股夾雜著花香的微風。

對面的窗戶大開，可以看見深藍色的星空，皎白的新月高高懸掛。

窗前，橙色光火照耀。

國王維理塔斯十六世斜倚在高背椅上，面對著他，一只胳膊撐著顴骨。

他的目光注視在由另一只手捧著一卷古樸的書籍，似乎沒有注意到雷托的到來。

封面由深棕色龍蜥皮制成，年深日久的油脂打磨使其泛出柔潤微光。

上面顯示著由古語撰寫的書名，看起來似乎年代久遠，字跡有些模糊了，但雷托依舊認了出來——《諸神信徒群體之演變》。

“你來啦。”維理塔斯啪地一下合上書籍，放在桌面上，古井不波的那雙眼睛看向雷托。

“坐吧。”

雷托尊敬地行禮，坐到了書桌對面的椅子。他本來身形高大，但坐下后，比國王矮一個頭。

視線正好對在維理塔斯絲綢長袍上繡著的黃金天秤上，左側秤盤托舉著一輪金燦燦的太陽，右側則安放著一枚銀白色的新月，如同秩序在衡量兩者的權重。

天秤、日、月，三者正是代表著維理丹瑟官方的正統信仰，秩序三神。

而此刻維理塔斯是斜倚著的，于是天平傾斜，倒向太陽一側。

維理塔斯那雙平淡地眼睛注視雷托，令他如坐針氈，過了一會國王才緩緩道：

“地下城你守得很好，沒有再出現高階魔物突破到地面之上，威脅君臨的情況。”

雷托低頭，說這都是他應該做的，陛下準許的計策才是他能做到這樣的原因。

他心里卻暗戳戳道不妙，簡單的夸贊之后，必然是要說壞事了。

正如雷托所預料的，國王再次開口，語調與內容猛然一變。

“可是啊，將一件事完全做到極致的好，卻反倒不是好事了。”

“你可知維系維理丹瑟的秩序，最重要的是什么？”

雷托一愣，不明白國王為何突然說到這話題。

“是王的權威。”他須溜拍馬地回答。

“不錯的回答，但不對。”維理塔斯頓時哼笑一聲，聽起來很冷硬，但雷托知道，這正是說到他爽點的表現，心里頓時暗喜。

既然能笑，那后續的事也肯定不能壞到哪里去。

雷托一邊暗自思忖，一邊搖頭表示，想不出其他答案。

“是均衡之理。”國王淡淡回應。

“啊！”雷托夸張地恍然大悟，“謝陛下提點，維系秩序最重要的正是審判之神最重要的權柄之一，維系均衡！”

他將腦袋低得更低：“我一時間沒有想起來，實在慚愧。”

秩序三神的權柄各有劃分，對應著維理丹瑟不同的階級。

審判之神，是王室的主要信仰，其均衡、審判、公正的權柄，是神賦王權、神賦統治的合理來源。其降下的職階也與此相關，是“戰士”和“審判官”。

太陽女神，其象征著對希望的追求，是“信仰”本身，對王和神信仰的虔誠與忠誠是權柄的關鍵詞，是對秩序的維護，協調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關系。對應的職階有侍奉貴族的“騎士”和服侍神圣的“牧師”。

至于月亮女神，其象征則會相對復雜，包括對自由的追求，還象征著“黑夜中的正義”，是對王權的制衡。既是維理丹瑟平民階級的主要信仰，也是秩序三神內，信徒最多的信仰。其職階包括“刺客”和“盜賊”。

因此，維理塔斯才會說“均衡”正是維理丹瑟秩序的關鍵，“均衡”的概念是源于神靈層面，向下貫穿到維理塔斯的社會階級層面。

“所以啊，你沒有明白真正的均衡之理。”

“真正的均衡之理。”雷托認真的復述道，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均衡之道不單單在于公平與審判，也不只在于貴族與平民，也在于富與貧、人與魔。”

“還有……正神與魔神。”

雷托頓時一陣，原本只顧著拍馬屁的內里瞬間認真起來。

均衡還在于人與魔，正神與魔神，赫然是維理塔斯在點他，關于如今地下城的事宜。

雷托皺眉，擺出一副不解中帶著求知的態度，恭敬地說：“還望陛下進一步提點。”

維理塔斯食指敲擊在合攏的書，《諸神信徒群體之演變》的龍蜥皮封面上，朗聲道：

“人們都希望完全地摧毀地下城，恨不得殺光所有的魔物，讓以后再沒有人因為魔物襲擊而死。”

“但，地下城同樣是維理丹瑟秩序中的一環，魔物不得入侵維理丹瑟，但也同樣不能完全摧毀地下城。維理丹瑟的秩序，需要地下城。”

“千年之前，正神為何不殺死玻爾斐格而選擇封印祂，便有這般道理。”

為什么需要地下城，維理塔斯沒有進一步明說，但作為公爵的雷托經過國王的提點，不多時便明悟其中的道理。

“如今正神鼎盛而魔神瀕死，人類過盛而魔物衰，秩序的天平已然搖搖欲墜了。”

“若是魔神真的死去，地下城距離崩潰也不遠了。”

維理塔斯說著，正直了身軀，身體微微前壓，威嚴地看著雷托。

“因此，為了維理丹瑟的秩序。”

“魔神玻爾斐格需要活著。”

剎那間，似有雷霆在雷托耳邊轟鳴，他思緒空白了一瞬，這番話顛覆了他的認知！

魔神不能死，祂得活著？

雷托此刻已然推測維理塔斯找他來是為了什么。

一開始國王便說，將地下城防守得太好反倒是不好了，而此刻更是點明魔神存在意義的秘辛。

所以國王想讓他做的事已經呼之欲出了——放出地下城的魔物，讓它們殺人！順著魔物的目的，用人命讓魔神壽命延續！

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直上天靈，莫名的恐懼攀上了雷托的心頭。

‘能斂到的錢，一分都不能少，但不該占有的錢，絕對不能貪。’

這種事情，他能干嗎？要是有選擇，他立刻就想推辭離開，即使是失去公爵之位也無所謂。

但是如今，維理塔斯告訴了他這些事，可能就讓他這樣離開嗎？

不可能！

國王需要他去干這件事，所以他才可以活著。

他此刻也是明白為什么國王要在晚會召見他了。

和他所想的一樣，這就是為了讓諸多貴族知道，今晚他來見國王了。

這是讓他放心，知道這些秘辛不會被滅口，而當放魔物沖出地下城時，貴族們則會據此微妙地推測這其中有國王的授意，不會讓他背上黑鍋。

但這些都是建立在他答應的基礎上，若是拒絕，以雷托對維理塔斯十六世作風點了解，必然沒有好的結果，即使不是死，也會被落得監禁的下場。

所以他根本沒有選擇，知道了這些秘辛之后，他不想做，也得做。

即使國王的公然召見企圖讓他放心，但雷托依舊很擔心。

國王需要他，他就不會死，但完成這事之后呢，又會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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