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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朋友之間

他抬眼,目光落在對面的高月臉上。

她正托著腮,手肘支在鋪著深色桌布的桌面上,臉上漾著一種近乎孩子氣的、明媚而純粹的笑容。

燈光柔和地灑在她精心打理過的發梢,為她瓷白的肌膚鍍上一層暖融融的光暈。

那雙漂亮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瞳孔深處跳躍著毫不掩飾的、屬于征服者與給予者的滿足和愉悅。

她看著他,仿佛在欣賞自己精心挑選、并成功投喂的某種珍稀寵物。

“怎么樣?這里的肉,好吃吧?!?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尾音輕揚,像羽毛搔過心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明陽的喉結幾不可查地滾動了一下。

胃袋確實被那些入口即化、油脂豐腴得不像話的頂級食材填滿了,甚至有些沉甸甸的飽脹感,帶來一種短暫而強烈的生理滿足。

那昂貴的和牛,每一口都融化出驚人的甘美,熨帖著空乏已久的腸胃,帶來一陣陣暖流。

然而,就在這暖流之中,一股更深、更冷的空洞感,卻像冰錐一樣,無聲無息地從胃的底部向上穿刺,直抵心臟。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空乏”——無關饑餓,而是靈魂深處被某種無形之物不斷掏挖后的虛脫與疲憊。

眼前這個女人,高月。

她像一團驟然闖入他貧瘠世界的、過于耀眼的迷離光暈。

她擁有令人無法直視的財富和美貌,行事風格更是直接得近乎粗暴——用足以砸開任何世俗藩籬的金錢,輕易地叩開了他原本緊閉的生活之門。

然后,她便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姿態,用最頂級的物質——眼前這餐價值不菲的和牛僅僅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環——開始“喂養”他。

她給予的,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奢華,卻帶著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麻煩旋渦。

她的背景復雜得像一團糾纏的荊棘,她的追求者或敵視者投來的目光,都帶著審視與算計。

可矛盾的是,在她這團光芒的深處,又散發著一種原始而強大的、近乎野蠻的吸引力。

那是一種混合著危險、未知、以及被強烈關注(哪怕只是占有欲)的奇異誘惑力,讓人明知是深淵,也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沉溺于那短暫的、被照亮的溫暖幻覺之中。

“嗯?!?

明陽的回應低沉而短促,像一顆石子投入深潭,幾乎沒濺起任何漣漪。

這已經是他今晚不知第幾次發出的單音節回應。

他垂下眼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深處翻涌的復雜情緒:屈辱、無奈、一絲被物質短暫滿足后的麻痹,以及更深沉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茫然。

“走吧?!?

他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高月似乎對他的沉默和略顯疏離的態度毫不在意,或者說,她早已習慣并掌控著這種節奏。

她輕盈地拿起手邊那只價值不菲的小羊皮手包,臉上明媚的笑容絲毫未減,仿佛剛才那頓價值數萬的晚餐,只是他們漫長夜晚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序曲。

她自然地靠近他,身上那股清冽又帶著一絲甜暖的昂貴香水味,瞬間壓過了燒肉店的煙火氣息,強勢地侵入他的感官。

推開沉重的木門,夜晚城市的風裹挾著初秋的涼意,毫無預兆地迎面撲來。

這股風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間拂過肌膚,穿透了布料,也吹散了附著在衣物和發絲間的、濃重的烤肉煙火氣。

明陽下意識地緊了緊衣襟,深吸了一口帶著涼意和汽車尾氣味道的空氣,感覺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飽脹感似乎被沖淡了一些,但心底的“空乏”卻更加清晰地凸顯出來。

城市的脈搏在腳下震顫。

巨大的霓虹燈牌交替閃爍,變幻著紅藍綠紫的光,將行人的臉龐映照得光怪陸離。

車流在寬闊的街道上匯成一條條光帶,引擎的低吼和偶爾刺耳的喇叭聲是都市永恒的背景音。

他們的影子被身后店鋪的燈光和頭頂的路燈拉得很長、很長,扭曲著投射在冰冷粗糙的人行道上,時而交疊,時而分離,如同他們之間那難以名狀的關系。

“接下來去哪?”

高月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格外清脆,帶著一種仿佛永不枯竭的旺盛精力。

她側過頭看他,眼底閃爍著純粹的興奮光芒,精心描繪的紅唇微微上揚。

“感覺今晚才剛剛開始呢!”

“看電影怎么樣?我知道新上映的那部文藝片評價不錯。或者——”

她湊近一步,帶著香水味的氣息拂過他的耳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曖昧的誘惑。

“找個安靜的地方喝點東西?我知道一家隱藏式酒吧,調酒師的手藝堪稱魔術?!?

她興致勃勃地列舉著選項,每一個提議都指向著消費與享樂,指向著另一個用金錢堆砌的、精心布置的“籠子”。

她的姿態是那樣自然,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掌控,仿佛他的時間、他的意愿、他的陪伴,都早已是她精心策劃的夜晚劇本中,不可或缺的、理應順從的道具。

明陽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立刻回應她拋出的選擇題。

他微微側身,高大的身影在變幻的霓虹光影中投下一片沉沉的陰影,將身邊巧笑倩兮的高月也籠罩了進去。

他沒有看她臉上精心維持的笑容,也沒有看她那雙盛滿“興致”的眼睛。

他的目光,帶著一種穿透表象的沉靜,甚至可以說是疲憊,徑直地、坦然地落在了她的臉上,仿佛要越過那層明媚的光暈,看到她內心深處那個或許連她自己都未曾真正審視過的角落。

夜風吹動了他額前幾縷不羈的黑發。

他沉默了幾秒,這短暫的寂靜在喧囂的街頭顯得格外突兀,仿佛連周遭的車水馬龍都為之凝滯了一瞬。

高月臉上的笑容依舊,但那精心描繪的眉梢,似乎幾不可查地輕輕挑動了一下,像是在等待他選擇A或B。

終于,他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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