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汴梁城墻上,最后一縷殘陽正順著斑駁的青磚緩緩流淌。我伸手觸摸城垛間溫熱的余暉,恍惚觸到了諸葛亮在五丈原翻閱的竹簡,劉伯溫在應天府揮毫的墨跡。指縫間流下的不是沙粒,而是被光陰浸染成琥珀色的金箔。
洛陽城外的文王墓前,松柏的虬枝在風中勾勒出千年前的卦象。孔廟大成殿的銀杏葉簌簌飄落,每片金箔般的葉子都鐫刻著論語殘章。那些曾在史冊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人,如今都化作碑林中深淺不一的刻痕。他們或許能借東風燒赤壁,觀天象定乾坤,卻終究抵不過檐角銅鈴輕輕搖晃時漏下的光陰。
臨安城的運河依舊載著星月奔流,秦淮河的畫舫仍在槳聲燈影里搖晃。當年王謝堂前的紫燕,如今依舊銜著春泥掠過摩天大樓的玻璃幕墻。金融街的電子屏閃爍著比永樂通寶更耀眼的光,可那些在數(shù)據(jù)洪流中追逐財富的身影,與汴京虹橋上叫賣的商賈何其相似?我們發(fā)明的算法能解最復雜的方程,卻解不開《清明上河圖》里那個駐足看云的書生眉間的結(jié)。
姑蘇寒山寺的鐘聲第兩千次驚起太湖的晨霧時,我忽然懂得:三川六水原是光陰的具象。黃河九曲是青銅爵里傾瀉的歲月,長江萬里是青瓷盞中舒展的茶煙。那些在二十四史里爭奪朱批的人,在洛陽紙貴時揮毫的人,在西湖歌舞中沉醉的人,都成了曲水流觴里轉(zhuǎn)瞬即逝的花瓣。唯有嵩陽書院的老柏記得,每個時代最精妙的計策,不過是孩童在沙盤上推演的棋局。
暮鼓聲中,應天府的城墻正在溶解成金色的沙漏。我拾級而上,看最后的光粒在城磚的溝壑間蜿蜒成河,倒映出汴京的星河、臨安的漁火、長安的月色。那些消散在光陰長河里的面容,此刻都在粼粼波光中浮現(xiàn)——原來我們追逐的從來不是黃金鑄就的永恒,而是沙漏翻轉(zhuǎn)時,驚鴻一瞥的璀璨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