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月5日，大寒節氣前兩周，鳴海市遭遇十年不遇的寒潮。

書咖的玻璃窗上結著冰花，我蹲在二手空調前，螺絲刀抵著冷凝管接縫處。這半個月發生了太多事——晴晴出院后，林衛東正式復職，趙鐵柱案牽出的保護傘落馬，連帶我們書咖都上了《鳴海晚報》的“法治先鋒“專欄。此刻空調發出垂死般的嗡鳴，出風口飄出的冷風里帶著股焦糊味。

“立松哥，給。“晴晴蹲下來遞給我熱毛巾，白色高領毛衣的袖口沾著咖啡漬。她今天把頭發扎成了松松的麻花辮，發尾用紅色電話線圈纏著，左耳垂缺的那小塊在燈光下像個月牙。槍傷恢復后，她瘦了一圈，毛衣領口松垮地露出鎖骨上淡化的燙傷疤痕。

我接過毛巾擦了擦手，注意到她指甲剪得圓潤整齊，指尖卻凍得發紅：“不是讓你別碰冷水嗎？“

“暖氣停了嘛。“她皺皺鼻子，呼出的白氣在空調金屬外殼上凝成水珠，“工商局王科長約了三點來談讀書會的事，總不能讓人家凍著。“

她的睫毛在空調故障燈映照下投下細密陰影，說話時無意識咬著下唇，那里還留著道細小的痂——是上周幫客人開啤酒瓶時劃的。我想說點什么，空調突然“咔“地一聲響，徹底沒了動靜。

“芯片燒了。“我拆開控制板，指給晴晴看那塊發黑的集成電路，“得去電子市場換。“

她湊近時，麻花辮滑落到胸前，發絲間飄著蜂花洗發水的味道。毛衣領口隨著動作微微敞開，能看見里面那件洗得發白的棉質內衣。陽光透過冰花照進來，在她睫毛上凝結成細小的光點。

“這個型號......“她突然伸手點了點芯片角落的刻痕，“好像不是原裝的？“

我這才注意到芯片邊緣的異常凸起。晴晴已經轉身去拿工具箱，運動褲包裹的腿在寒風中顯得格外纖細。她回來時帶了放大鏡和鑷子，蹲下的動作牽動槍傷，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又很快舒展。

“你看。“她用鑷子尖指著芯片背面，“有焊接痕跡。“

放大鏡下，那些細微的焊點排列成規則圖案，像是某種編號。晴晴的指尖因為專注而微微發抖，鼻尖沁出細小的汗珠。我們倆的頭靠得太近，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藥香——是出院時醫生開的生發藥水味道。

“先換備用機。“我起身時膝蓋發出輕響，晴晴立刻伸手扶住我，掌心溫暖干燥。她今天穿了雙毛絨家居鞋，鞋頭繡著兩只歪歪扭扭的小鴨子，走動時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儲藏室里，那臺退役軍用暖風機積了厚厚一層灰。晴晴蹲在地上擦拭電源線，毛衣下擺拖在地面沾了灰也渾然不覺。她擦得很認真，鼻翼隨著呼吸輕輕翕動，麻花辮從肩頭滑落，發梢掃過暖風機金屬外殼。

“這個能用嗎？“她仰頭問我，陽光透過高窗照在她臉上，能看清臉頰細小的絨毛和右眼下方那顆淡褐色的痣。

我接過電源線檢查插頭：“偵察連的老家伙，零下四十度都能用。“

她眼睛一亮，嘴角的小梨渦若隱若現：“那我去搬電暖器，工商局的應該快到了。“起身時動作太急，踉蹌了一下，我下意識扶住她的腰。隔著毛衣能感受到她肋骨的輪廓，比住院時豐潤了些，但依然單薄得讓人心驚。

“慢點。“我松開手，她耳尖立刻紅了，低頭快步走向前廳，家居鞋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濕腳印——剛才擦暖風機時沾了雪水。

暖風機轟隆隆運轉起來時，玻璃上的冰花開始融化。晴晴站在梯子上擦窗戶，毛衣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纖細的小臂。陽光透過漸漸清晰的玻璃照進來，勾勒出她身體柔和的輪廓。她擦得很專注，舌尖無意識地抵著上唇，鼻尖上沾了點兒灰塵。

“立松哥，“她突然轉頭，“你看這個水痕......“

我走過去扶住梯子。她指著窗框接縫處——那里有串細小的水珠正逆向流動，沿著木紋向上爬升。她的麻花辮垂下來掃過我的臉，帶著蜂花洗發水和淡淡汗味的混合氣息。

“冷凝管漏了？“她小聲問，呼吸拂過我耳畔。

我搖頭，手指抹過窗框。水珠冰涼粘稠，帶著股淡淡的機油味。晴晴蹲下來與我平視，麻花辮發梢垂到地面，沾了灰塵。她的睫毛在陽光下近乎透明，眉頭微蹙時，額間顯出兩道細小的紋路。

“像是......“她突然壓低聲音，“有人在樓上倒灌液體。“

我們同時抬頭看向天花板。晴晴的手無意識地抓住我的衣袖，指尖冰涼。她毛衣領口隨著動作歪斜，露出鎖骨下方一小片白皙的皮膚，上面有道淡粉色的疤痕——是手術后留下的。

工商局王科長的到來打斷了我們的對視。晴晴匆忙爬下梯子，家居鞋在瓷磚上打滑，我一把扶住她的腰。她的身體僵了一瞬，隨即靈活地掙脫，麻花辮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

“我去泡茶！“她快步走向吧臺，耳尖紅得像窗外的晚霞。毛衣后背繃緊，能看清肩胛骨隨著動作起伏的輪廓。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身上，整個人像鍍了層金邊。

王科長帶著寒氣進來，黑色皮手套上沾著雪粒。晴晴端來熱茶時，他已經脫了外套，露出里面筆挺的藏藍西裝。我注意到他不斷瞟向空調方向，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打。

“讀書會的事......“晴晴把茶杯放在他面前，手腕上的銀鐲子碰到玻璃杯，發出清脆的聲響。她的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指尖因為長期泡水而有些起皺。

王科長突然打斷她：“你們空調壞了？“

“芯片燒了。“我盯著他的眼睛，“很奇怪，像是人為破壞。“

晴晴輕輕踢了下我的腳踝，臉上卻掛著職業微笑：“王科長要加糖嗎？“她的睫毛快速眨動，在眼下投下蝴蝶翅膀般的陰影。陽光透過茶杯照在她手上，能看清皮膚下青色的血管。

“不用。“王科長掏出摩托羅拉V3手機看了看，“突然想起來還有個會，讀書會的事改天再談。“

他起身太快，碰翻了茶杯。晴晴彎腰去擦，麻花辮垂到地面，發梢沾了茶水。她的毛衣領口隨著動作敞開，露出后頸一小片肌膚，上面有顆小小的紅痣。王科長匆匆離開時，在門口滑了一跤，公文包掉在地上，散落出幾張電路設計圖。

晴晴撿起圖紙，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這是......“

圖紙上畫著某種信號接收裝置，角落標注著“有效半徑500米“。她的手指微微發抖，鼻翼兩側滲出細小的汗珠。陽光透過圖紙照在她臉上，能看清嘴唇上細小的干皮。

“和空調芯片上的編號一樣。“她小聲說，抬頭看向天花板，“樓上是不是......“

我們同時沉默下來。暖風機的轟鳴聲中，天花板傳來輕微的“咔噠“聲，像是某種電子設備啟動的動靜。晴晴的瞳孔微微擴大，呼吸變得急促，毛衣領口隨著胸膛起伏微微顫動。

“我去看看。“我抓起工具箱。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等等。“轉身從吧臺抽屜里拿出那臺老式諾基亞，“先給李建軍發短信。“

她的指尖在按鍵上快速移動，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指節處有長期寫字留下的薄繭。發完短信，她深吸一口氣，麻花辮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我跟你一起去。“

我搖頭，指了指她的腿。槍傷雖然愈合，但醫生囑咐過三個月內不能劇烈運動。晴晴咬了咬下唇，那里立刻泛白又恢復血色：“那至少帶上這個。“

她從毛衣口袋里掏出個黑色小裝置——是上次從炒冰車上拆下來的反監聽器。陽光透過裝置照在地面，投下蜘蛛網般的陰影。她的眼睛在陰影中亮得驚人，像是燃著兩簇小火苗。

“小心。“她踮腳把裝置塞進我口袋，毛衣下擺隨之提起，露出一截纖細的腰肢。陽光照在那片肌膚上，能看清淡青色的血管和微微凸起的肋骨輪廓。

樓道里冷得像冰窖。我摸著黑上到四樓，手電筒光柱掃過斑駁的墻皮。402室的門縫里透出詭異的藍光，鎖孔有新鮮劃痕。我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見里面傳來“滴滴“的電子音，還有股淡淡的松香味——是焊錫的味道。

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里面傳來慌亂的腳步聲。我撞開門，手電筒光柱照見個佝僂背影正爬出窗戶。地上散落著焊槍、電路板和一臺正在運行的監聽設備，屏幕上跳動的波形圖赫然顯示著書咖的實時聲紋。

那個背影在防火梯上踉蹌了一下，我撲過去抓住他的衣角。黑暗中傳來布料撕裂聲，對方掙脫時掉落了什么東西——是枚刻著糧庫編號的銅鑰匙，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等我撿起鑰匙回到四樓，晴晴居然站在402門口，手里舉著從暖風機上拆下來的軍用照明燈。燈光下，她的臉白得像紙，麻花辮松散了幾縷碎發，黏在汗濕的額頭上。毛衣袖口沾滿了灰塵，家居鞋的鞋帶散開著。

“不是讓你等著嗎？“我抓住她發抖的手。

她的嘴唇失去血色：“樓下......樓下也有人在裝監聽器。“聲音輕得像羽毛，“我從后門繞上來的。“

照明燈的光柱掃過她全身，能看清毛衣下擺不知什么時候被勾破了，露出一線白皙的腰腹肌膚。她的睫毛上掛著細小的灰塵顆粒，呼吸急促得像是剛跑完馬拉松。

“人呢？“

“跑了。“她指向消防通道，“但我在樓梯口撿到這個。“

她攤開掌心——是枚四海財務公司的徽章，邊緣沾著新鮮的血跡。月光透過樓道窗戶照進來，血跡在徽章上呈現出詭異的紫黑色。晴晴的手指微微發抖，掌紋里嵌著些黑色粉末，像是某種電子元件燃燒后的殘留。

“王科長......“她突然抬頭，眼睛亮得驚人，“他公文包里的圖紙，和這個徽章上的圖案......“

我們同時沉默下來。暖風機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在空蕩的樓道里形成詭異的回聲。晴晴無意識地絞著毛衣下擺，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月光照在她臉上，能看清鼻翼兩側細小的雀斑和微微發抖的嘴唇。

“先回書咖。“我握住她冰涼的手，“李建軍應該快到了。“

她點點頭，麻花辮發梢掃過我的手背，帶著蜂花洗發水和淡淡汗味的混合氣息。下樓時她走得很慢，右手一直按著肋間的傷處，月光透過樓梯間的窗戶照進來，在她身后拖出長長的影子。

回到書咖時，暖風機已經讓室內溫度回升了不少。晴晴蹲在吧臺后面翻找醫藥箱，毛衣下擺拖在地上沾了灰塵也渾然不覺。她的麻花辮完全散了，碎發黏在汗濕的脖頸上，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找到了。“她掏出酒精棉球，拉過我的手擦拭。我的虎口處有道細小的傷口，是剛才追人時被防火梯刮的。她的動作很輕，眉頭微蹙，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陰影。酒精的刺激讓我下意識縮手，她立刻抬頭，眼睛里盛滿擔憂：“疼嗎？“

“沒事。“我看著她鼻尖上細小的汗珠，突然注意到她左手中指有道新鮮的劃痕，“你手怎么了？“

她迅速把手藏到背后，耳尖泛紅：“剛才拆監聽器時劃的......“

我拉過她的手，掌心朝上。除了那道傷口，指腹還有幾個細小的水泡，像是被焊錫燙的。她的手腕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皮膚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見。我拿過酒精棉球，她下意識縮了縮，卻沒抽回手。

“忍著點。“我輕輕擦拭她的傷口，她咬著下唇沒出聲，但睫毛顫動得像受驚的蝴蝶。酒精順著她掌心的紋路流淌，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門外傳來刺耳的剎車聲。晴晴猛地抬頭，碎發從耳后滑落：“李建軍來了！“

她起身太快，眼前一黑踉蹌了一下。我扶住她的腰，隔著毛衣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她的身體溫暖柔軟，帶著蜂花洗發水和淡淡藥香的味道。李建軍帶著技偵人員沖進來時，我們倆還保持著這個尷尬的姿勢。

“喲，打擾了？“李建軍挑眉，警服領口沾著雪粒。晴晴立刻彈開，臉頰紅得像窗外的晚霞，毛衣領口歪斜著露出半邊鎖骨。

“四樓有監聽設備。“我遞上那枚銅鑰匙，“人跑了，但掉了這個。“

李建軍接過鑰匙，臉色立刻變了：“糧庫的鑰匙？“他轉向技偵人員，“搜整個四樓，重點查指紋和鞋印。“

晴晴默默整理著散落的書籍，麻花辮垂在胸前，發梢還沾著灰塵。她的毛衣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纖細的小臂，上面有道淡化的燙傷疤痕。李建軍走過去拍拍她的肩：“丫頭，你爸知道這事嗎？“

晴晴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脊：“他今天去省里匯報趙鐵柱案的進展了。“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能處理。“

李建軍嘆了口氣，轉向我：“王立松，你跟我上來。“

四樓的勘察持續到天黑。技偵人員從監聽設備上提取了指紋，還在窗臺上發現了半枚帶血的鞋印。李建軍蹲在地上研究那堆電路板，煙灰掉在警服上也渾然不覺。

“專業設備啊。“他指著一個黑色小盒子，“這玩意兒能監聽五百米內的所有對話。“

我拿起那個盒子，底部刻著“四海電子“的字樣。李建軍突然壓低聲音：“王科長什么來頭？“

“說是工商局的，但......“我掏出晴晴發現的那枚徽章，“他掉的。“

李建軍臉色陰沉得像暴風雨前的天空：“媽的，保護傘還沒挖干凈。“他猛吸一口煙，“你倆今晚別住這兒了，去我家湊合一宿。“

下樓時，書咖已經恢復了平靜。晴晴坐在吧臺前記賬，臺燈的光暈籠罩著她，在墻上投下巨大的影子。她已經重新扎好了麻花辮，換上了那件淺藍色羽絨馬甲，領口露出白色高領毛衣的一角。聽見腳步聲，她抬起頭，眼睛在燈光下像兩潭清澈的泉水。

“有發現嗎？“她放下圓珠筆，指尖因為長時間寫字而微微發紅。

李建軍搖搖頭：“設備帶回去化驗。你們倆今晚......“

“我想留下。“晴晴打斷他，聲音輕柔卻堅定，“書咖明天還要營業。“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某種無聲的請求。燈光照在她臉上，能看清鼻翼兩側細小的雀斑和微微發抖的嘴唇。羽絨馬甲的領口歪斜著，露出里面毛衣的標簽——是林母手縫的，針腳歪歪扭扭卻充滿愛意。

“那我留下陪她。“我對李建軍說，“有情況立刻聯系。“

李建軍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心點。“臨走前，他從槍套里取出把54式遞給我，“拿著防身。“

晴晴送他到門口，寒風掀起她羽絨馬甲的下擺，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她的家居鞋在瓷磚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像是某種小動物的腳步聲。關上門，她轉身靠在門板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燈光下緩緩消散。

“餓了嗎？“她走向廚房區域，羽絨馬甲隨著動作沙沙作響，“我煮點面？“

我點點頭，看著她熟練地操作煤油爐。她的麻花辮垂在背后，發梢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煮面的間隙，她不時抬頭看向天花板，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密的陰影。當樓上傳來輕微的“咔噠“聲時，她的手指猛地攥緊鍋鏟，指節泛白。

“別怕。“我站到她身后，手搭在她肩上。她的肩膀單薄得讓人心疼，羽絨馬甲下的身體微微發抖。

“我不是怕。“她輕聲說，攪動鍋里的面條，“只是......“話沒說完，一滴淚砸進鍋里。她迅速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鼻尖因為突如其來的情緒而泛紅。

我接過鍋鏟，無意間碰到她的手。她的指尖冰涼，掌心卻滾燙，像是冰與火的矛盾結合體。面條在沸水中翻滾，蒸汽模糊了她的臉，只有那雙明亮的眼睛清晰可見，像是黑夜中的燈塔。

“會好的。“我輕聲說，不確定是在安慰她還是自己。

她點點頭，麻花辮發梢掃過我的手臂，帶著蜂花洗發水的味道。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無聲地覆蓋著這座城市的傷痕。而我們站在溫暖的燈光下，守著這間小小的書咖，像兩個在暴風雪中互相依偎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