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王庭深處。
月光如銀紗般垂落,將世界樹巨大的根系籠罩在一片靜謐的圣潔之中。
這里聽不到精靈水都的機械嗡鳴,聞不到菌毯的腐敗甜腥,只有亙古流淌的魔力在枝葉間低語。
這里才是精靈族的起源之地。
其它精靈帝的領土都是后天成就的。
精靈大法師·艾瑟蘭倚在一段虬結的樹根上,往日里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此刻有些散亂,眉宇間積壓著難以化開的疲憊與困惑。
她望著對面那位端坐于月光王座上的存在——月冕女皇·萊拉。
萊拉的身影仿佛由月光織就,朦朧而威嚴。
她的目光并未落在艾瑟蘭身上,而是越過了繁茂的樹冠,投向天穹那輪永恒的清冷銀月。
“萊拉。”艾瑟蘭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水都正在異變……那是我們掌控之外的事兒。”
“艾拉的指令……那些奇怪的改革,正在把我們的同胞變成無用的犧牲品。”
“德拉科迪亞傳回的信息一次比一次嚴峻…你真的就準備一直這樣看著?”
她無法理解。
月冕女皇,精靈族實質上的最高統(tǒng)治者,擁有調動整個精靈族力量的權柄,為何對水都的劇變始終保持沉默,任由那個不知為何的[怪胎]推行那套滅情絕性的秩序?
從[精靈族]變成[地豸蟲]和[蟲裝機工]混合體。
那個[艾拉]……真的還是原本的[艾拉]嗎?
達克又在其中做了什么?
萊拉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月亮上,過了許久,空靈而平靜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如同月光流淌:“艾瑟蘭,你認為…月神,需要信仰嗎?”
艾瑟蘭一怔,下意識地回答:“當然!吾等虔誠的祈禱,是月輝永耀的根基,是…”
“是‘我們’需要信仰,艾瑟蘭。”萊拉輕輕打斷了她,聲音里沒有波瀾,“不是神需要。”
她終于緩緩低下頭,那雙蘊藏著星月輪回的眼眸看向艾瑟蘭,清澈得令人心慌。
“信仰,是弱者構建秩序的工具,是強者凝聚人心的旗幟,是迷茫靈魂尋求的錨點。”
“它有用,但也…僅此而已。”
“你看那月亮。”萊拉抬手指向天穹,“無論精靈是繁榮還是衰敗,是虔誠歌頌還是褻瀆背叛,它依舊高懸,依舊灑落清輝,亙古不變。”
“它的存在本身,無需任何確認。”
“世界樹亦然。”她的手掌輕輕按在身旁粗糙而溫暖的樹皮上,“它孕育我們,庇護我們,但它從不需要我們的跪拜。”
“它的意志,遠超我們理解的‘需要’或‘不需要’。”
所謂的神明究竟是什么?
這就像猴子去預測人類的思維一樣可笑。
思考這種問題有意義嗎?
完全沒意義。
艾瑟蘭的心臟猛地一跳,似乎抓住了什么,卻又模糊不清:“你的意思是…”
“艾拉推行的,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信仰’。”萊拉的語氣依舊平淡,“她將‘生存效率’奉為新的神祇,用貢獻點取代祈禱詞,用基因序列劃分選民。粗暴,冰冷,但…在當前形勢下,或許有效。”
因為環(huán)境惡劣而構建戰(zhàn)時體制……并不算是錯誤的做法。
能不能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才是真正的問題。
結果才能決定一切值不值。
“至于水都的撕裂,內部的沖突…”萊拉的視線再次投向遠方,仿佛穿透了空間,看到了那座正在陣痛中扭曲的城市,“那不過是舊的共識崩塌時必然的陣痛。新的共識總是在血與火的碰撞中鍛打成型。”
精靈水都會怎么樣?
現(xiàn)在思考這個問題已經沒意義了。
沉默成本不計入宏觀決策。
從月冕女皇·萊拉的角度來看——她只需要能不能解決問題的這個結果。
如果能解決,那什么都好說。
如果解決不了……那作為一個明顯有問題的工具就應該銷毀。
……呃……月冕女皇·萊拉的思考角度著重利益,顯然猜不到達克純粹為了毀滅精靈族,根本不需要利益。
“那我們難道就什么都不做?”艾瑟蘭感到一種無力,萊拉的平靜讓她覺得陌生甚至……恐懼。
或許這才是精靈族的最高統(tǒng)治者?
“做?”萊拉微微側頭,月光在她完美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我們正在做。”
“我們守護著世界樹,守護著精靈族真正的根基。只要根源仍在,無論枝葉經歷怎樣的風雨,甚至被烈火焚燒,總有重新萌發(fā)的可能。”
“而艾拉……”萊拉的聲音里第一次染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意味。
并非輕蔑。
更像是一種…觀察。
觀察精靈族的未來發(fā)展方向。
如果精靈水都的發(fā)展是好的。
那么月冕女皇·萊拉也不介意全族推動。
當然,不會是以精靈水都的方式。
而是破解研究后,以她[月冕女皇·萊拉]的方式進行。
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它精靈帝的地盤也是精靈族發(fā)展的[試驗田]。
“她正在替我們測試一種極端的可能性。”
“一種…剝離了柔軟情感,純粹依靠理性與力量在末日中存續(xù)的可能性。”
“如果他們失敗,水都的崩潰將印證舊道路的不可行,也將耗盡那些激進派的力量。屆時,幸存者自然會呼喚真正的秩序與信仰回歸。”
“如果他們成功…”萊拉頓了頓,緩緩道,“那證明精靈族的形態(tài),本就擁有我們未曾想象的可塑性。生存,本身就是最偉大的神跡。”
萊拉的古板限定精靈族這個概念。
而不是精靈族當前的狀態(tài)。
雖然有些抽象,但她并不是拒絕發(fā)展成長的老古董。
“……”艾瑟蘭徹底愣住了。
她從未想過,月冕女皇的沉默背后,竟是如此冷酷而宏大的思考。
將整個水都乃至數(shù)百萬精靈的命運,都視為一場殘酷的試煉。
你到底在把我們的同胞當做什么?
消耗品嗎?!
“這太…冒險了!”艾瑟蘭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艾瑟蘭。”萊拉的身影在月光下仿佛更加虛幻,“當你凝視的深淵足夠大,你便會理解,有時‘不作為’,才是最需要力量的‘作為’。”
“我們無需下場與那些家伙爭奪權勢。”
“我們只需…確保世界樹依舊常青,月光依舊普照。”
萊拉的目光再次與世界樹冠頂那輪明月交融,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對話。
“然后,靜待塵埃落定。”
這是長久以來的經驗。
艾瑟蘭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巨大的世界樹冠沐浴在清冷銀輝之中,安靜得仿佛亙古如此。
無論樹下生靈如何掙扎、信仰如何變遷,它只是沉默地生長,通向那片無盡的星空。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伴隨著一種奇異的敬畏,緩緩浸透了艾瑟蘭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