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濕像黏膩的蛛網,層層裹住溫昭棠的皮膚。距離那場相遇已過去三天,琴譜里夾著的便簽紙邊角微微卷起,靳硯修遒勁的字跡在臺燈下泛著暖黃的光。她抱著新買的《巴赫平均律曲集》站在公寓樓下,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細密的水珠在路燈下織成朦朧的紗。
鐵門推開時帶起一陣鐵銹味,玄關處的吉他箱旁多了幾個啤酒罐。靳硯修倚在門框上,黑色襯衫最上面兩顆紐扣隨意敞開,露出鎖骨處若隱若現的紋身,煙灰在指間明明滅滅:“遲到了七分鐘?!彼D身時,后頸碎發掃過吉他撥片項鏈,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溫昭棠跟著他走進客廳,目光被鋼琴上攤開的樂譜吸引。泛黃的紙頁上布滿紅色修改痕跡,最上方用紅筆潦草寫著“倒計時”三個字,末尾音符拖著長長的延音線,像道未愈合的傷口。“這是......”她剛開口,靳硯修已將一杯黑咖啡推到她面前。
“試試這個。”他在琴凳上坐下,修長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C小調前奏曲,左手要像雨滴敲打窗臺。”琴音響起的瞬間,溫昭棠感覺呼吸一滯。不同于她練習時的刻板,靳硯修的演奏帶著股破碎的張力,低音區的震顫仿佛能穿透胸腔。
“到你了?!彼蝗黄鹕?,溫熱的氣息掠過她耳畔。溫昭棠僵硬地坐下,指尖觸到琴鍵時還殘留著他的溫度。當第一個音符響起,她聽見身后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靳硯修不知何時蹲在她身側,骨節分明的手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力度錯了,這里要像心跳驟停?!?
兩人的距離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沾著的細小水珠,溫昭棠聞到他身上混合著雪松與煙草的氣息。樂譜架上的節拍器突然發出機械的滴答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數到三。”靳硯修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重新開始?!?
三秒的空白里,溫昭棠聽見自己如擂鼓的心跳。當指尖再次落下,琴音竟意外流暢起來。靳硯修的手指跟著她的節奏在空中虛按,偶爾糾正某個音的時長。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順著空調管道流成水簾,在地面濺起細小的水花。
一曲終了,溫昭棠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靳硯修起身時踢到腳邊的啤酒罐,金屬碰撞聲驚飛了窗外的夜鳥?!斑M步很快。”他從冰箱里又拿出一罐啤酒,拉環開啟的瞬間,白色泡沫溢出瓶口,“要不要聽個故事?”
他靠著窗臺坐下,煙頭的紅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五年前的平安夜,他和樂隊在小酒吧演出,臺下坐著后來成為他女友的女孩?!八傉f我的歌里缺了點溫度。”靳硯修輕笑,喉結在陰影里滾動,“后來我才知道,她想要的是煙火氣,而我只有......”他抬手彈了彈煙灰,“只有這些破碎的音符。”
溫昭棠望著他側臉被路燈切割出的輪廓,突然想起那張泛黃的演出票。“所以你在寫關于離別的歌?”她輕聲問。靳硯修沒有回答,只是將啤酒罐貼在額頭,金屬的涼意讓他微微皺眉。雨聲中,溫昭棠聽見他近乎呢喃的聲音:“有些告別,從相遇那刻就開始倒計時了?!?
不知過了多久,溫昭棠的手機在包里震動。已是凌晨一點,母親發來消息問她何時回家。她起身收拾琴譜,瞥見鋼琴角落放著個褪色的八音盒,芭蕾女孩的裙角缺了一塊?!斑@是......”“前女友留下的。”靳硯修頭也不抬地說,“壞了很久,修不好?!?
樓道里的聲控燈忽明忽暗,溫昭棠抱著琴譜走到樓下,發現雨不知何時停了。積水倒映著斑駁的月光,她正要離開,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靳硯修穿著單薄的襯衫,手里握著她遺忘的《巴赫平均律曲集》。
“下次帶肖邦的即興幻想曲。”他將書塞進她懷里,指尖相觸的瞬間,溫昭棠感覺有電流竄過全身?!斑€有......”靳硯修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扯了扯嘴角,“注意安全?!?
回家的地鐵上空無一人,溫昭棠翻開琴譜,發現里面夾著張新的便簽:【你彈琴時,像在倒數時間】。窗外隧道的燈光掠過她的臉頰,溫昭棠望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突然意識到,從走進那間公寓開始,她的心跳就已經開始倒數。
當她再次站在自家樓下,發現對面便利店的霓虹招牌不知何時壞了一個字。原本完整的“歡迎光臨”變成“迎光臨”,缺失的筆畫像道未說完的開場白,在潮濕的空氣里慢慢褪色。溫昭棠摸了摸口袋里靳硯修給的便簽,冰涼的紙張上,那些字跡仿佛正在隨著夜色生長。
而此時的她還不知道,這個夜晚發生的一切,都將成為日后回憶里最鋒利的碎片。那些未說出口的話,未完成的旋律,都在倒計時的滴答聲中,悄然走向注定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