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方魚赤腳踩在蓬萊的登仙階上。足底被碎石磨出的血痕在白玉階面印出點點紅梅，她攥著腰間粗布口袋，琉璃珠隔著補丁硌得掌心發疼。山門前的測靈柱泛著冷光，柱身《周天星辰圖》讓她想起地宮冰棺上的血色紋路。

“姓名？“執筆的紫袍修士蘸了蘸朱砂。

方魚盯著他袖口銀線繡的云紋，聲音細若蚊蠅：“他們都叫我災星...“

“蓬萊弟子豈能無號？“玉衡子的聲音從云臺飄落。老者指尖凝露，在她眉心畫出一道星紋，“從今日起，你喚明心。“

“明心...“她喃喃重復，琉璃珠突然發燙。測靈柱爆出紫金雙色光暈，七十二星宿圖中的貪狼與破軍星同時大亮。方魚踉蹌著撞翻香案，供果滾落階前，被清虛道人一腳碾碎。

“靈魔雙生，果然是孽障！“

“不是孽障！“方魚突然抬頭，七年來第一次挺直脊背，“山鹿說過，能聽懂夜鶯唱歌的都不是壞人！“

滿場寂靜中，玉衡子撫須大笑。拂塵掃過測靈柱，篆文【九轉琉璃訣】浮現在半空：“此乃天階功法，你可愿拜入老夫門下？“

方魚盯著空中流轉的金字，地宮里男子那句“要選最厲害的“在耳畔回響。她將琉璃珠攥得更緊：“我要學這個！“

夜色浸透觀星閣時，方魚正趴在窗欞上看星。琉璃珠懸在星圖中央，將七十二宿投影在她新換的月白道袍上。玉衡子執棋的手頓了頓，黑子叩在棋盤的聲音驚飛了梁間燕。

“師父，為什么靈氣是涼的，魔氣卻是燙的？“她伸手去接檐角滴落的露水，“就像溪水和巖漿...昨天引氣入體時，它們在靈海里打架。“

玉衡子落下白子：“雙生體需平衡陰陽。你且說說，此刻星圖哪處最亮？“

“破軍星！“方魚不假思索地指向西方，“但貪狼星在發抖，像是害怕。“

老者瞳孔微縮。閣外忽然傳來喧嘩，膳堂方向亮起火光。方魚提起袍角要跑，卻被棋枰攔住去路：“《太虛引氣訣》第三章，背來聽聽。“

“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她背到半途住了口，琉璃珠藍光忽明忽暗，“師父，有人在燒我的被子！“

玉衡子嘆息著揮開結界。方魚沖進濃煙滾滾的弟子房時，藍衫少年正用火符點著她的床幔。火星濺到枕邊布偶，那是山下瞎眼阿婆給她縫的小山雀。

“為什么？“她拍打著焦黑的棉絮。

少年指尖竄出新火苗：“魔種也配用云錦被？“火光映出他眼底猩紅，“聽說你在青蘿山吃死人肉...“

“是山雀銜野果！野兔送菌子！“方魚聲音發抖，“王阿婆的米糕用荷葉包著，李叔總在供桌下留紅薯...“她突然抓住少年手腕，眼中泛起赤金，“你看過餓極的狼群嗎？它們撕開獵物喉嚨時，眼睛和你現在一樣紅。“

琉璃珠藍光暴漲，少年慘叫跪地。趕來的清虛道人揮出九節鞭：“妖女敢傷同門！“

“《門規》第七章第五條！“方魚擦去嘴角血跡，“無故傷同門者禁閉三日。“她彎腰撿起燒剩的布偶翅膀，“還有，我能聽懂仙鶴說話，它們說你上月偷摘藥園朱果。“

子時的露水滴在鎮魔塔頂，方魚抱著雙膝看東海潮涌。腕間紅繩忽地發燙，她對著星空呢喃：“破軍星君，清虛師叔今天又說該拿我喂劍冢。可你旁邊那顆小星星在說謊——它說師叔昨夜去了后山禁地。“

身后傳來枯枝斷裂聲。玉衡子提著燈籠立在石階，暖黃光暈里飄著藥香：“又在和星星說話？“

“它們比人誠實。“她將下巴擱在膝頭，“至少不會當面叫我魔種，背后又偷抄功法口訣。“

老者遞來藥碗，湯面浮著琉璃珠的倒影：“九轉琉璃訣第七重需引貪狼星力，你可敢試？“

藥汁入喉的剎那，方魚墜入血海。黑衣男子立在冰棺上輕笑：“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他尾指紅繩勒住她脖頸，“玉衡子沒告訴你嗎？最后一重要弒師證道！“

“你胡說！“她召出琉璃珠，裂紋中的金線卻在倒退，“師父說這是最正派的...“

“正邪不過一念。“男子指尖點在她眉心，“就像你救下的山雀會啄食蟲豸，你喜愛的野兔會啃噬幼苗。“幻境轟然破碎前，方魚突然抓住紅繩：“那你呢？當年為何甘愿被封印？“

晨鐘撞碎第三重浪時，方魚在鎮魔塔頂睜開眼。海天相接處泛起魚肚白，琉璃珠里的金線已覆蓋七成。玉衡子留下的星圖在朝陽中燃燒，她并指為劍劃過虛空，貪狼星力化作流光沒入眉心。

“我要學最厲害的術法。“她對著初升的旭日輕語，“讓所有人再不敢隨便給我起綽號。“

潮聲送來遙遠的龍吟，方魚不知道，千里外的歸墟海眼正在沸騰。冰棺碎片隨浪花浮沉，映出她額間漸成形的星紋——那圖案與萬年前女戰神眉心血痕，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