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銅盆里的熱水氤氳著霧氣,喬舒將珍珠發網攏上盤發,鏡中忽然映出青竹布長衫的身影。喬峰斜倚在朱漆門框上,手里轉著把鎏金懷表,表鏈上的琺瑯孔雀隨著動作撲閃翅膀。
“姐這西洋婚紗裹得像粽子,”他嗤笑一聲,懷表蓋“啪嗒”合上,“哪比得上你上個月在交易所,攥著股票憑證把那幫老爺們訓得臉色發綠的模樣?”
簪著珍珠的發釵在指尖微微顫動,喬舒想起那日自己穿著月白綢衫,踩著尖頭皮鞋立在交易所二樓,檀木欄桿被拍得震響,臺下西裝革履的商人都仰著脖子聽她分析行情。此刻蕾絲裙擺垂落膝頭,倒像是把十里洋場的銳氣都藏進了溫柔針腳。
“待會兒踩著這高跟鞋,怕是連敬茶都要栽跟頭。”喬峰晃悠過來,袖口露出半截銀質袖扣,“不如我讓人去裁縫鋪加急做套陰丹士林旗袍?”
銅盆里的水突然泛起漣漪,喬舒抓起沾著茉莉香粉的帕子甩過去:“再貧嘴,待會兒讓你姐夫把你塞進花轎抬去鄉下!”話音未落,雕花木門“吱呀”輕響,駱青海穿著藏青長衫探進頭,鬢角還沾著喜宴上的桂花,目光撞上白紗的剎那,耳尖瞬間紅透。
喬峰夸張地捂住眼睛:“得得得,我這就去催樂隊!”轉身時懷表鏈掃過門框,叮鈴一聲驚飛了梁上的燕雀。喬舒望著弟弟背影,忽然聽見他壓低聲音哼起了《夜上海》,尾音里裹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外灘的汽笛聲混著留聲機的爵士樂飄進宴會廳,水晶吊燈下,喬舒的白紗魚尾裙掠過鑲金地磚,珍珠頭冠在名流們的鉆石袖扣間熠熠生輝。青幫大佬的翡翠扳指、銀行家的琺瑯懷表,還有影星耳際搖晃的南洋珍珠,將這場婚禮裝點得比百樂門的霓虹還要璀璨。
“怎么手這么涼?”駱青海的銀質袖扣輕輕擦過她手背,西式燕尾服下藏著的還是慣常那身青布長衫的溫度。喬舒望著落地窗外黃浦江上明滅的燈火,總覺得賓客們臉上的笑意像層精美的糖霜,藏著說不出的詭異——這些平日里為了碼頭、商號爭得頭破血流的人,此刻竟齊聚一堂舉杯慶賀。
“工部局的洋人和斧頭幫的堂主坐同一張桌,”她壓低聲音,珍珠項鏈隨著呼吸輕顫,“就連上個月在交易所差點掀了我底牌的周老板,都送來法國水晶吊燈當賀禮。”
駱青海不動聲色地將香檳杯換成溫熱的桂圓茶,杯沿騰起的白霧模糊了宴會廳里的浮華:“還記得你在永安公司截胡美商訂單那天嗎?暴雨把南京路淹成河,你踩著木箱簽合同的樣子,把那幫人嚇得連鋼筆都拿不穩。”他指尖拂過她腕間的翡翠鐲子,那是喬舒拿下紡織廠代理權時買的戰利品,“他們今日來,不是給我駱某人面子,是忌憚上海灘有位敢把生意做到租界去的喬小姐。”
管弦樂突然轉為歡快的圓舞曲,喬舒望著舞池里推杯換盞的權貴,緊繃的肩膀卻漸漸放松。駱青海伸手邀舞時,她瞥見他內側西裝口袋露出的半截槍柄——就像每次她深夜從交易所歸來,總能在巷口暗處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
“放心,”旋轉間駱青海在她耳畔低語,袖口的茉莉香混著硝煙味,“就算十里洋場翻了天,我也會護著你。”水晶吊燈轟然碎裂的剎那,喬舒握緊他掌心的槍繭,白紗飛揚間,露出藏在襪帶里的勃朗寧手槍——這對在商海與硝煙里摸爬滾打的戀人,早已將后背交給了彼此。
香檳塔折射的最后一縷流光熄滅時,喬舒才驚覺宴會廳已空無一人。水晶吊燈下,弟弟喬峰常把玩的鎏金懷表孤零零躺在紅絲絨椅墊上,表鏈纏繞成詭異的螺旋,孔雀琺瑯眼睛在燭光里泛著冷光。
“散場時還見他和工部局的翻譯攀談。”駱青海的手指撫過懷表齒痕斑駁的表蓋,西裝內側的槍柄硌著掌心。喬舒的高跟鞋叩響大理石地面,珍珠頭紗掃過冷掉的蛋糕,奶油上“永結同心”的糖霜不知何時裂出蛛網般的紋路。
后廚飄來剩菜餿味,喬舒在堆放香檳木箱的角落發現半枚沾著油漬的銀元——正是今早喬峰耍賴皮從她皮包里順走的。木箱縫隙間垂落的青竹布布條,與弟弟常穿的長衫布料分毫不差。
“碼頭!”兩人異口同聲。喬舒扯斷礙事的頭紗,白綢在身后獵獵揚起如招魂幡。駱青海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針正指著三點十七分——這是青幫走私船慣用的離岸時刻。黃浦江的腥氣混著硝煙撲面而來時,喬舒摸到襪帶里的勃朗寧,突然想起婚禮上喬峰把玩懷表時,眼底閃過的那抹不屬于少年的陰鷙。
浦江危局
潮濕的江風掀起喬舒散落的白紗,月光在司徒俊錚亮的槍身上流轉。喬峰被反綁在銹跡斑斑的鐵錨旁,嘴角滲血卻仍扯著嘴角冷笑:“姐,這龜孫子想拿我換你手里的碼頭契!”
“喬小姐果然聰明。”司徒俊槍管抵得更緊,帽檐下的眼睛像淬了毒的蛇,“要么跟我去見日本人,要么看著你弟弟腦袋開花。”他身后的貨輪甲板上,黑影晃動,隱約可見刺刀泛著寒光。
喬舒緩緩摘下腕間翡翠鐲子,冰涼的玉體溫著掌心的汗。駱青海不動聲色往旁側挪了半步,西裝下的槍已悄悄上膛。“你確定?”她的聲音比黃浦江的浪還要冷,鐲子突然脫手砸向司徒俊面門,“那你有沒有想過——”
勃朗寧手槍的轟鳴撕裂夜色,喬舒在槍聲響起的瞬間撲向弟弟。駱青海的子彈擦著司徒俊耳際飛過,驚起灘涂上成片的鷗鳥。混戰中,喬峰不知何時掙脫繩索,抄起船錨旁的扳手狠狠砸向最近的日本兵,血濺在喬舒雪白的婚紗上,綻開刺目的紅梅。
司徒俊捂著滲血的肩頭踉蹌后退,繃帶下的傷口火辣辣作痛。他嘶吼著揮舞染血的槍:“活的!都給我抓活的!”身后十幾個打手舉著刺刀蜂擁而上,腳步聲震得腐朽的碼頭木板吱呀作響。
喬舒卻倚著銹跡斑斑的鐵錨,將枚羊脂白玉般的骨哨抵在唇邊。海風掀起她沾滿血污的白紗,珍珠頭冠歪斜地垂在鬢邊,眼底卻燃著讓司徒俊心悸的冷光。
尖銳哨聲刺破夜空的剎那,司徒俊瞳孔驟縮。三年前那個雨夜突然在腦海翻涌——他帶著青幫打手圍堵喬舒的貨船,卻在船舷外聽見同樣的哨音。緊接著,數十條黑影從蘆葦蕩破水而出,戴著虎頭面具的漢子揮著砍刀如鬼魅般殺來,那是傳說中神出鬼沒的“江龍會”。
“你居然還留著這東西......”司徒俊的聲音不自覺發顫,槍口開始微微晃動。灘涂上的蘆葦沙沙作響,月光下隱約可見無數刀刃寒光,如同潮水般將他們包圍。喬舒冷笑一聲,骨哨再響,灘頭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仿佛死神正踩著鼓點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