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破碎的光影。司徒俊猛地從舊藤椅上驚醒,頸側壓出的紅痕還在發燙,昨夜喬舒倚著他肩頭時的溫度卻已消散。屋內彌漫著淡淡的藥香,桌上的青瓷碗里,半碗涼透的姜湯上凝著油花。
他沖出門時,檐角的雨珠正巧墜落,砸在后頸激起一陣寒意。庭院里石板還泛著水光,幾串深淺不一的腳印蜿蜒至柴門,在泥濘處突然消失,只留下半枚被雨水沖淡的翡翠竹葉形狀——那是喬舒發簪的殘痕。
“喬姑娘寅時就走了。“老艄公正往船頭系纜繩,望著空蕩蕩的江面搖頭,“說是去尋個要緊的人。“司徒俊攥緊口袋里那枚翡翠平安扣,冰涼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昨夜她靠在自己肩頭時,指尖無意識摩挲他鎖骨鞭痕的觸感,此刻卻只剩江風卷著薄霧,漫過空蕩蕩的渡口。
回到那間小院,衣柜暗格的銅環還留著喬舒用力拉扯的痕跡。司徒俊蹲下身,在積灰的角落發現半截斷裂的紅絲線——正是她纏在筆桿上的那根。風穿堂而過,吹得墻上的“忠孝傳家“匾額微微晃動,恍惚間他又聽見她帶著嘲諷的輕笑:“司徒少爺您裝的不累嗎?“
夕陽西下時,司徒俊站在霞飛路云閱樓舊址前。碎玻璃在暮色中泛著冷光,燒焦的“云閱“二字歪斜地懸在半空。他忽然明白,喬舒離開時連半本書都沒帶走,不是因為倉促,而是她早就知道,有些牽掛,遠比滿屋的密檔和古籍更重。
黃浦江的汽笛聲傳來時,司徒俊將平安扣緊緊貼在胸口。江面上,一艘客輪正駛向遠方,船頭劈開的浪花里,他仿佛又看見喬舒單薄的身影,逆著晨光,朝著未知的方向,堅定地追尋著屬于她的答案。
深秋的滬江商會燈火通明,水晶吊燈將駱青海的狐皮坎肩照得油光水滑。他倚在雕花檀木椅上,指尖轉著翡翠扳指,目光黏在喬舒染血的旗袍上:“喬老板在江南躲追殺,不如跟著我——黃金、洋房,要什么沒有?”
喬舒攥著門把手的指節發白,身后傳來守衛皮靴擦地的聲響。三小時前,她為打探喬峰下落潛入商會,卻不想撞進這張撒向她的金網。駱青海肥厚的手掌突然撫上她手背,冰涼的扳指壓出紅痕:“聽說你弟弟在蘇北碼頭?只要你......”
“啪!”耳光聲震得水晶吊燈輕晃。喬舒的銀簪幾乎擦著駱青海鼻尖飛過,釘入身后檀木屏風,驚起滿室倒抽冷氣聲。駱青海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看見少女染血的唇角勾起冷笑,眼神比黃浦江上的冰碴還冷:“你的錢,留著買棺材吧。”
“反了!”駱青海踹翻雕花茶幾,翡翠茶具在青磚上碎成星子,“給我把她......”話音未落,喬舒已抓起桌上的鎏金煙灰缸,鋒利的邊角抵住自己頸動脈。燭火搖曳間,她發絲凌亂卻身姿如松,倒像是持劍的女將:“動我,你永遠別想知道‘鶴衣生’的下落。”
滿室死寂。駱青海望著少女眼底翻涌的殺意,突然想起三天前警局收到的密報——某個持雙槍的神秘女子,在碼頭連斃三個青幫打手。他抹了把嘴角血絲,突然笑出聲:“有意思。”他抬手示意守衛退下,從保險柜取出張船票推過去,“蘇北的,算我交個朋友。”
喬舒盯著船票上的“鶴”字暗紋,想起弟弟藏在收音機里的摩斯密碼。她抄起船票轉身就走,身后傳來駱青海沙啞的低語:“喬姑娘,上海灘的夜,比你想得更黑。”風卷著枯葉撲進商會大門,她踩著滿地碎瓷片踏入夜色,掌心的船票被冷汗浸得發皺,卻比駱青海奉上的金條更滾燙。
滬江商會頂樓的書房里,駱青海望著伏案整理賬冊的喬舒,指間的雪茄灰簌簌落在波斯地毯上。月光透過彩繪玻璃,在她旗袍的盤扣上碎成斑斕的星,像極了他第一次見她時,那個揮著煙灰缸抵喉的狠厲模樣。
三個月來,她替他擺平了青幫的勒索,破解了競爭對手的商業陷阱,甚至在貨輪遇劫時單槍匹馬奪回賬本。駱青海摩挲著桌上那支纏紅絲的鋼筆——那是喬舒落在他車里的,筆尖還沾著未干的墨漬,像是她留在他生命里的印記。
“駱先生,這批軍火的轉運路線需要重新規劃。“喬舒突然開口,聲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絲綢。駱青海猛地回神,看見她將密報推過來時,腕間還留著上次護他擋刀的疤痕。他喉結滾動,想伸手觸碰那道傷痕,卻在半空僵住——他太清楚,只要稍有逾矩,這只困在金籠里的孤鳥就會振翅飛走。
深夜的黃浦江汽笛嗚咽,駱青海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喬舒房間透出的微光。那晚她渾身是血地抱著昏迷的喬峰闖進商會,眼神里只有護雛的母獸般的狠絕。如今弟弟在租界醫院養傷,而她依舊像頭警惕的狼,隨時準備撕開這層虛假的同盟。
“少爺,喬小姐說要見您。“管家的聲音打斷思緒。駱青海迅速掐滅雪茄,對著鏡子整理領結,卻在開門瞬間看見喬舒抱著文件站在陰影里,發間的翡翠釵換成了素銀簪——那是喬峰用獎學金給她買的。
“這次的事辦妥,我想帶弟弟離開。“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卻讓駱青海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盯著她身后搖曳的月影,突然想起她教喬峰修收音機時的溫柔模樣,終于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不急,等風頭過了......“話未說完,卻在她轉身時,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喬舒猛地回頭,目光如刀。駱青海慌忙松手,翡翠扳指“當啷“掉在地上:“我......我只是想告訴你,碼頭有艘新貨輪,叫'歸雁'。“他彎腰撿扳指時,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像極了商會樓下黃浦江的浪,永不停歇地拍打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