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王總辦公室的百葉窗，在深褐色實木辦公桌上切出細密的金網。林宇捏著那份《調崗通知書》，紙張邊緣被指尖攥出褶皺，“行政部副經理“幾個燙金小字像根細針，扎得他后槽牙發酸——上周三凌晨三點他蹲在裝配車間的水泥地上，陪新人小夏用紅外測溫槍排查液壓機隱患時，可沒想過自己會被“調崗“。

“小林，不是我要動你。“王總摘下黑框眼鏡揉眉心，煙灰缸里堆著半打皺巴巴的“中華“煙蒂，混合著咖啡冷掉的苦香。他推過來一份藍色封皮的文件，封脊印著“2024年制造業安全隱患分析（內部）“，“集團安全督查組的報告你看了——'安全管理流于形式，一線執行存在重大漏洞'。董事會要的是三個月內把事故率壓到行業前20%，他們覺得...你太'軸'。“

林宇的目光掃過文件里的柱狀圖，全國制造業安全員平均從業年限2.3年的紅色標注刺得他眼眶發澀。他摸了摸工裝第二顆紐扣——那是去年公司安全標兵獎的徽章，邊緣已經磨得發亮。翻到第二頁，右下角的小注讓他心跳漏了一拍：“35%的生產事故源于新老員工安全意識斷層“。

他想起上周三那個雨夜。裝配車間的熒光燈在雨幕里發著冷光，小夏舉著測溫槍的手直抖：“師傅，我師傅教的是看壓力表，這紅外的準嗎？“林宇蹲下來，把自己的安全帽扣在小夏頭上：“你師傅是90年代的老安全員，那時候車間連空調都沒有。但上個月3號，二車間就是因為壓力表卡殼沒及時發現高溫，炸了半根油管——你記不記得？“小夏的喉結動了動，那晚他們蹲在機器旁等了三個小時，直到測溫槍顯示溫度穩定在45℃，林宇才拍著他后背說：“記住，工具會變，但安全的弦不能松。“

“王總，我有個方案。“林宇從公文包里抽出一沓資料，封面上《安全管理體系升級計劃書》的字跡還帶著鋼筆的壓痕，“不是應付檢查，是真正解決問題。“

王總把煙按滅在煙灰缸里：“說。“

“第一，安全導師制。“林宇翻開第一頁，里面夾著二十份《老員工安全經驗清單》，紙頁邊緣泛著毛邊——那是他這半個月下班后跟老安全員們喝茶時記的。他抽出老陳的那頁，紙背還沾著機油印：“老陳師傅下個月退休，可他筆記本里記著'液壓機啟動前敲三下油管，聽聲音辨堵塞'的訣竅，這是他三十年三班倒攢的經驗。“林宇想起前天傍晚去老陳家，老頭正蹲在陽臺給孫子削鉛筆：“小林啊，我那套老把式，現在年輕人誰愿意學？“他當時拍著胸脯：“我給您找十個愿意學的徒弟。“

“第二，案例警示墻。“林宇又翻出一疊照片，最上面那張是他上周用手機拍的——倉庫管理員老周盯著墻上“2023年8月15日火災事故“照片，后脖子的汗把工裝領子浸得透濕。“現在車間掛的都是'安全標兵'，可老周說他看那些照片時，仿佛又聞見塑料燒焦的味道——比背十遍操作規程管用。“他頓了頓，“我挑了二十個案例，有去年燙傷老張的液壓油泄漏，有2019年搬運工被掉落的模具砸傷的監控截圖，每個案例后面都附了'如果當時這樣做...'的改進方案。“

“第三，安全積分制。“林宇掏出手機，屏幕上是他用業余時間開發的“安全星“小程序，界面還帶著他自己設計的扳手圖標。“每個班組每天的安全操作、隱患上報都能積分，積分高的優先評優、優先申請設備升級。“他調出試點數據，裝配二班的違規操作率從22%降到13%的曲線像道上升的彩虹，“上周二，二班小劉主動上報了輸送帶螺絲松動，避免了一起可能的絞傷事故——他說想給閨女換個新書包，積分能換購物卡。“

王總接過手機，屏幕光映著他眼角的皺紋。突然，他的拇指停在一張照片上——那是林宇左臂的燙傷疤痕，邊緣還留著去年液壓油泄漏時的焦黑痕跡。“這是上周的傷？“

林宇卷起袖子，淡粉色的疤痕在晨光里泛著細汗：“那天老張的液壓機溫度報警，他說'趕貨要緊，修機器耽誤半小時，這個月獎金沒了'。“他想起老張紅著眼眶的臉：“我兒子下個月結婚，彩禮還沒湊夠...“林宇沖過去拽他時，油管“砰“的一聲爆了，滾燙的油濺在胳膊上，疼得他差點栽進機器里。“王總，“他聲音發啞，“安全不是報表上的數字，是老張兒子的婚床，是小夏剛上幼兒園的女兒，是老陳師傅孫子的鉛筆盒——是每個家庭的飯碗。“

辦公室里靜得能聽見掛鐘的滴答聲。王總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堆成一團：“八年前你剛當安全員，為了查消防通道堵了半車貨，跟王姐（行政總監）在倉庫吵得面紅耳赤。那時候我就說，這小子要是走了，公司得少半面安全盾。“他把《調崗通知書》推回抽屜最里層，“說吧，需要什么資源？“

林宇的手指在計劃書上輕輕敲了敲，指節因為長期戴防護手套有些變形：“給我三個月，讓新安全員跟老陳學敲油管；給我一面墻，從車間正門到更衣室，每面墻都掛案例；再給我...“他望著窗外，安全演練的哨聲正穿過梧桐樹的新葉，幾個穿工裝的年輕人舉著滅火器跑過，“給我一個機會，證明安全不是成本，是公司最值錢的資產。“

王總抓起座機聽筒，指節敲著桌面：“小吳，通知各部門總監十分鐘后到第一會議室。就說...“他看向林宇，眼里的光像當年他第一次把安全標兵證書頒給這個毛頭小子時那樣亮，“就說我們要搞一場真正的安全革命——從墻上的照片，到每個人的安全帽。“

窗外，裝配車間的安全警示墻正在重新粉刷。幾個工人抬著新做好的木框，最上面那個嵌著去年火災現場的照片：濃煙里歪倒的貨架，地上燒焦的紙箱還沾著水跡。照片下方，林宇用紅筆寫的小字被陽光照得發亮：“每個隱患，都是未拆的炸彈——但拆彈的人，是你，是我，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