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風信子，復合再生人

“復合再生人？！是一種特別的機器人嗎？”。

“不是你想的那種情況，不是生物控制機器，你想象中的可能更接近于我們曾經出現過的復合人，現在已經都不在了。復合再生人的情況比較復雜。在某種概念上，不單只我們，復合再生人自己有時候也會感到困惑，到底自己還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還是機器，還是什么，而這正是復合人很快就不復存在的原因。到現在為止，盡管從復合再生人最初出現開始到現在已有近千年歷史，但是復合再生人形態還是沒有被作為人類發展的主流方向。絕大多數人還是不會選擇成為復合再生人，盡管復合再生人的壽命可能可以非常長。你覺得風隊長有多少歲了？”。

“從氣質上看，也就不到三十歲吧。”。

“他是復合再生人技術發展到相對高度成熟時的代表。迄今已有1999歲了。”。

“真的假的？！人的壽命據說最多不超過三百年。”。

“當然了，所謂1999歲是參考地球時間估算的，按照船隊時間標準，沒有那么大，準確數字沒有算過，因為船隊速度是不斷提高的，古典時間流速是變化的。復合再生人根據復合再生比例不同，原有人體組織或者器官占比有很大的差別，以往通常只有四肢都不是原來的才被稱為復合再生人，現在由于幾乎不會再出現因意外事故等致殘的情況，凡是有任何部分不是原來的，都是復合再生人。而像風隊長這樣的，其實已經完全不再有原來的組織和器官了，但也不是純粹由人造物質組成，而是除了人造骨骼之外，在原來的組織基礎上的再生或者重生。”。

“那么他還有自己原來的意識嗎？是不是可以理解為相當于一種類似于機器的生物？”。

“這個要看怎么理解，我們也不完全確定算不算還是有著原來的意識。而原來的意識的概念本身就是不確切的。”。

“人的意識本身是不斷變化的，如果不再變化了，就等同于腦死亡了。從變化的角度來看，不存在所謂原來的意識。你們對意識的理解是不正確的，大多是唯心主義或者表面機械唯物主義，本質唯心主義的。你之前說的曾經出現的學說，倒可能是最接近正確的徹底的辯證唯物主義的。”。

“那么你們是怎么看待意識的？”。

“意識的最根本本質是物質相互作用的一種特殊現象，是物質相互作用的反映，是物質的相互作用。人們之所以能夠認識世界，最根本在于物質的暗物質同構性，也就是說，一切物質形態都包含暗物質，而且是由暗物質運動變化而成。正因為這樣，哪怕無比寬廣的星系，也能在人的大腦中被同構，被認識，或者說同構人腦，使人腦能夠反映其空間構架。”。

“我們現在還有很多人相信意識是某種特殊的所謂信息或者物質。”。

“所以你們沒有辦法徹底正確理解意識，發展速度因此受到很大束縛和局限。從意識的本質來看，如果從不變的角度來看是否有原來的自主意識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本來就不存在不變的意識。而如果是說按原來的思維方式來判斷是否是原來的自主意識，也僅僅是部分正確，因為如果思維方式一直不變，那就是僵化和必然老化的意識，這就好比一個步入老年的人，這與復合再生人保持青春的初衷是相背的，也不符合現在的復合再生人的現實。”。

“如果是以歷史的觀點來看待復合再生人的意識的話，則可能可以認為復合再生人是有著原來的自主意識的。也就是說，復合再生人的意識是在成為復合再生人之前的意識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這正是為什么復合再生人還是被接受為人的原因。”。

“但是，也恰恰是因為意識的發展性使得人們對于復合再生人作為人的意識自主性產生疑慮。”。

“在我們看來，意識其實不僅僅是大腦的功能，而是整個人體與外界之間的相互作用，和人體內部自主運動變化，以及二者結合和相互作用的過程和結果。我們不僅通過眼睛來看到，通過耳朵來聽到，用大腦來思考，我們其實還用身體的所有部位來感知世界，感知自我，認識世界，認識自我。這是物質普遍聯系性在人這一事物上的體現。聯系的本質就是相互作用。”。

“你的意思是，既然復合再生人的全部或者部分的身體都已經不是原生態的了，所以，從意識的物質本質來說，其實意識也就不是原生態的自主意識了！”。

“聰明！也就是說，就獨立性而言，復合再生人的意識確實還可以稱為自主的，但這種意識本質上必然成為再生意識。也就是說，從作用的相互性本質來說，意識本來就不是單向決定的，而是與身體相互作用的，意識并不是單方面決定我們的身體行為，身體也反過來決定我們的意識。就好比一個智能系統，系統看似完全決定輸出，而實際上，系統只是個運算過程，其輸出其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輸入，盡管也取決于算法。而意識在某種程度上就相當于基于人腦空間特性的算法，人體則相當于決定輸入的系統設備。”。

“這么說來，復合再生人的意識是否具有作為人的自主意識，其實取決于怎么去看其身體是否還算人體。”。

“確實如此。”。

“我很好奇復合再生人到底是怎么實現這么長時間的壽命的，你之前說的再生應該不會是原來身體組織的再生，因為細胞分裂次數是有限的，除非你們已經完全掌握了修復細胞的技術。”。

“修復細胞技術僅僅適用于延緩衰老，提高最后階段的生活質量，所以我們的壽命基本上有三百歲，而以地球古典時間流速折算，估計差不多四百歲。復合再生人依靠的不是這個技術，而是出生時收集的血液的細胞再生。僅需要極少的數量，通過細胞再生技術，理論上可以足以讓人再生一千次，讓復合再生人的壽命超過三十萬年。”。

“天啊，那不就是和我們以前想象的神仙差不多？”。

“好像也差不多，而且你們的神仙也打架吧？”。

“你怎么知道？我們有部小說叫做《西游記》的，就是有神仙妖怪打架的情節。其他不少涉及神神怪怪的作品也離不開打架的情節。復合再生人不會也有這個念頭吧？誰能干得過他們！這不是很危險的事嗎？”。

“我們以前的神話小說里頭，神仙也打架。太陽底下無新鮮事。說這句話的人早就想到了這種情況。神仙為什么打架？其實是利益之爭，是人們把自己的利益之爭借神仙的身體去打架。在沒有利益之爭后，這種架是打不起來的。那么，也就只有另一種解釋了，無聊打著玩。神仙太無聊了，所以弄些妖怪出來，好有理由打著玩，找找樂子。要不干啥？”。

“你這說法倒也新鮮、有趣。復合再生人會不會也這樣干呢？”。

“不會。還是那句話，太陽底下無新鮮事。這其實包含著深深的無奈。我們以前也有類似小說，其中一部印象中是說一個人非常渴望永生，遇到了一個魔鬼，說是可以讓他變成永生的人，前提是殺死自己的所有親人。為了永生，這個人按要求做了，變成了可以不斷重生的人，見多識廣，能力超強，活了無數年，做了無數代皇帝，又扶持無數人做過皇帝，互相爭戰。到了最后，一切都玩膩了，想死又死不了，想瘋還瘋不掉，到了后來，苦苦找尋魔鬼想讓他解除魔咒好能夠死掉成為他以后活著的唯一動力和最大煎熬。后來，魔鬼主動現身告訴他，魔咒是無法解除的，這個人最后說了一句，魔鬼不愧為魔鬼。你知道他為什么這么說嗎？”。

“因為魔鬼把他活著的最后一個動力也給消滅了，他找到了魔鬼，得知了只能毫無樂趣地永遠活下去，這簡直是種最殘酷最讓人絕望的折磨。”。

“對的。人的本質就是能夠創造和利用工具，通過發揮主觀能動性，有組織地認識世界、認識自我、改造和創造世界來更好地生存和發展自我的高級動物。如果人們失去了發揮主觀能動性的興趣或者能力，也就失去了意義。所以，永生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件極為可怕的事。”。

“那么你們不擔心復合再生人同樣必然出現或者造成這種危機嗎？”。

“不會。之前說了，神仙打架只是人們將自己的利益之爭借神仙反映出來而己。而現在完全實現按需滿足，不存在任何利益之爭，也就不會有利益之戰。而至于因無聊而戰，說的是魔鬼，其實質還是利益，是為了找到生存的意義，是因為不理解人的本質。因此，在理解人的本質后，人們不再強求永生。人們在意的是精彩地活著。那種魔鬼式地隨心所欲地活著反而是種痛苦，因為既然是隨心所欲的，也就不存在任何難度挑戰，不需要也沒辦法發揮主觀能動性。這其實是那時候的社會生產力低下，物質匱乏，社會異化體現為對抗和束縛人的力量，而個人面對整個社會力量時是極為無力和絕望的，所以人們反過來希望自己無所不能，反抗社會的力量。現在根本沒有這種需求。而選擇成為復合再生人的人是更深刻理解人的本質的人，想最大限度地探索世界的奧秘，人的奧秘，為人的生存和發展創造更好的條件和留下更大希望。畢竟現在我們宇宙即將坍縮，而我們現在還無法實現光速飛行，要逃離這個宇宙并不容易。在這一方面來說，復合再生人是在拿自己做試驗。不是誰都有這個勇氣的。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如果我們的理論是正確的，也就是世界都是由最根本物質暗物質運動變化而成的，而且我們這個宇宙的暗物質與其他任何宇宙暗物質都是相同性質的話，那么，理論就很難再有革命性突破的可能。”

“這是否意味著即使逃離了這個宇宙，我們人類進入的哪怕是其他相對穩定階段的宇宙，今后仍然可能不得不再次因新宇宙變得不適合長期生存而逃離？”。

“正是如此。”。

“萬一我們逃到的是一個更糟的宇宙那該怎么辦？”。

“以我們現在的技術，基本上可以利用太空中的物質創造出我們需要的一切，所以生存和發展都不是問題。只要不被吸入坍縮宇宙中而無法逃離就不存在危險。而且，我們會通過監測宇宙波動來判斷宇宙體量的大小差異和狀態。我們的目標是體量盡量大而且處于膨脹速度可以接受的膨脹期的宇宙。我們船隊本身就像一套巨大的探測系統。”。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一直沒有新的理論突破，對復合再生人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枯燥無味，無法發揮主觀能動性，等于死亡。太陽底下無新鮮事。”。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沒想到這句話竟然還隱藏著這么可怕的一層意思，或者說是一種場景。

“是的，看來你逐漸領悟到這句話的深層意思了。這也是為什么人與機器構成的復合人更快消失的根本原因。他們更難體會和享受到人類細膩而豐富的情感生活，也就更難熬過漫長的理論創新或者新發現的等待期。而復合再生人則與普通人相對接近，可以和普通人過幾乎同樣的生活，所以相對容易跨越這種等待期。這其實也是為什么復合再生人多數喜歡參加特情隊和前哨隊的根本原因。”

“船隊還有前哨隊？”

“當然有。我們速度那么高，規模那么大，難以快速調整，這就需要前哨隊提前預警和處理一些隕石之類的。”。

“是把隕石擊碎嗎？”。

“不是的。對我們來說，隕石更多的時候是作為原材料，經過前哨隊處理加工成通用材料后，打包好，留待船隊收集存儲起來以備用。時候不早了。你不妨先到處走走，對船隊有更多更具體更感性的了解。有空再聊。”。

“好的，非常感謝您的耐心講解。以后怎么聯系您？”。

“直接呼叫我名字就行。”。

“不會有重名吧？”。

“系統會智能理解你的想法。即使有重名，由于目前你只和我聯系過，而沒有和其他同名的人聯系過。如果哪天你和好幾個和我同名的都聯系過了，系統會綜合聯系頻率和時間排序顯示頭像提示你確認選誰。”。

“挺智能的。再次感謝您的接待，下次再會！”。

“不客氣。想去哪兒說一聲就行。”。

離開頭船駕駛艙，我想起來我的兩個船員昨天說過想試試翱游天池活動，這半天也沒有聯系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玩瘋了。這一早上聽到的信息太多太雜，讓人頭都大了，去找找他們，順便活動一下也好。

“張宙峰，你們在哪呢？”。

“在翱游天池呀！可熱鬧了！好玩極了！現在中場休息，我們打算吃飽飯歇一會兒再玩！趕緊過來，一起的！”。

“好的，我現在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