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踩著木頭涼鞋噠噠穿過車間長廊，帆布挎包里塞著今早用三個發夾換來的玉米面窩頭。

晨光透過斑駁的玻璃窗斜斜切進來，在她新改的工裝褲上投下細碎的光影——褲腿兩側加了抽繩設計，挽起時能露出用邊角料拼貼的齒輪圖案，既利落又不耽誤干活。

“小沈！”車間主任老周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驚得她差點把窩頭掉在地上。

轉身時，她已經掛上標準的乖巧笑容：“主任早！改良版勞保服的樣衣我昨晚趕出來了，正準備給您過目呢?！?

老周推了推泛著銅綠的眼鏡框，目光在她身上轉了兩圈。

沈知意心里咯噔一下，暗想不會是這褲子改得太招搖了吧？卻聽老周突然說：“市紡織局下周要來抽檢，你帶著創新小組加個班，爭取把新款式多做二十套?！?

“保證完成任務！”沈知意抬手比了個敬禮，看著老周走遠才松了口氣。

余光瞥見程雪晴正和幾個女工咬耳朵，眼風掃過來時帶著淬了毒似的惡意。

她摸了摸口袋里藏著的碎布剪刀——這是從現代帶來的記憶本能，總覺得關鍵時刻能派上用場。

縫紉機的嗡鳴聲中，沈知意正給袖口鎖邊，突然被人撞得手肘一歪。

銀針刺破指尖的瞬間，她條件反射地罵出句“我去”，抬頭就看見程雪晴踩著半高跟塑料涼鞋，趾高氣揚地收回腳：“沈同志走路不長眼睛？這么金貴的手，還是別碰縫紉機了吧？”

蔣招娣蹭地站起來，辮梢上的紅頭繩跟著晃：“程雪晴你別太過分！”

“我過分？”程雪晴扯了扯自己的的確良襯衫，領口處別著枚嶄新的蝴蝶胸針，“某些人天天穿得花里胡哨，還帶著大家不務正業搞什么'創新'，真以為自己是設計師了？”

沈知意舔了舔滲血的指尖，突然笑出聲。

她從工具箱掏出個鐵皮盒，嘩啦倒出十幾個用廢布料做的小動物胸針：“程同志要是覺得無聊，不如幫我數數這些夠換多少糧票？”說著抓起一只用藍白條紋布做的小貓，“就像這只，眼睛是用紐扣做的，尾巴還能當書簽——”

“封建糟粕！“程雪晴拔高聲調，“你這小資余孽做派...”

“錯！“沈知意把小貓胸針別在程雪晴衣襟上，“這叫廢物利用！響應勤儉號召，您要是有意見，不如直接去保衛科舉報？”

周圍突然響起壓抑的笑聲。程雪晴漲紅著臉扯下胸針摔在地上，塑料眼珠骨碌碌滾到沈知意腳邊。

她彎腰撿起，對著陽光端詳：“可惜了，這么好的材料?！碧ь^時眼底閃過寒光，“不過沒關系，變廢為寶可是我的拿手好戲?！?

“沈知意，你給我等著！”

“樂意奉陪。”

程雪晴扭曲著臉，耷拉著涂得通紅的嘴唇，一跺腳走了。

……

午休時分，沈知意蹲在車間角落啃窩頭。

她特意選了最破舊的縫紉機當臨時餐桌——這臺機器踏板生銹，針腳還總卡線，平時根本沒人用。

咬到第三口時，她突然發現工具箱的鎖扣松了。

冷汗瞬間爬上后背。

她記得今早特意把備用的裁剪圖和新畫的設計稿鎖在里面，此刻掀開箱蓋，最上面的布料邊角料還在，可壓在底下的圖紙卻不翼而飛。

“找東西？”

清冷的男聲驚得她差點咬到舌頭。

轉身看見陸霆倚在門框上，白大褂下擺被穿堂風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熨燙筆挺的軍裝褲，他手里捏著個牛皮紙袋，里面隱約露出藥瓶輪廓。

“陸醫生來巡診？”沈知意迅速合上箱子，強裝鎮定，“我們車間最近可沒人暈倒?！?

陸霆挑眉走近，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發出規律的聲響。

他在離她半步遠的地方停住，沈知意聞到淡淡的消毒水味混著若有若無的皂角香，“你的心跳很快?！八鋈婚_口，修長的手指虛點她的胸口，“超過每分鐘九十下。”

沈知意感覺臉騰地燒起來：“您這是職業病吧？看見人就想聽診？”話剛出口就后悔了——這調笑的語氣太像在現代和甲方扯皮，完全忘了面前是七十年代生人。

沒想到陸霆竟輕笑出聲，喉結在白大褂領口處滾動：“或許該開點安神藥?！彼鸭埓旁诳p紉機上，里面除了藥瓶還壓著張泛黃的報紙，“市圖書館的舊刊，關于服裝設計的?！?

沈知意眼睛瞬間亮了。

她伸手去拿報紙，指尖卻不小心擦過他的手背，陸霆猛地后退半步，耳尖肉眼可見地發紅，轉身時白大褂帶倒了墻角的掃帚。

“謝...謝謝！”沈知意沖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喊。

展開報紙，泛黃的頁面上貼著幾張海外時裝秀的黑白照片，邊角用鋼筆寫著批注：“口袋設計可參考““布料拼接需注意實用性“。

她正看得入神，突然聽見窸窸窣的響動。

抬頭時，程雪晴的半個身影剛從拐角消失，鬢角的卷發沾著幾片墻灰。

沈知意摩挲著報紙邊緣，冷笑出聲——看來這偷圖紙的戲碼，幕后還有幫手。

夕陽西下時，沈知意蹲在宿舍墻根。

原主記憶里，備用圖紙藏在磚縫深處，用油紙包著塞進墻洞后又糊上了泥灰。

她掏出藏在鞋墊下的鐵釘，開始動手。

當最后一塊墻灰剝落時，月亮已經爬上梧桐樹梢。

沈知意小心翼翼抽出油紙包，展開圖紙的瞬間，冷汗浸透了后背，備用圖紙上赫然多了道新鮮的刀痕，正從關鍵的剪裁線中間劃過。

“需要幫忙嗎？”

陸霆的聲音再次響起時，沈知意嚇得差點尖叫出聲。

月光下，他手里握著把軍用匕首，刀刃泛著冷光。

見她驚恐的小表情，他覺得有些好笑，深邃狹長的眼眸帶著些笑意：“我巡邏路過，看你在撬墻...”

沈知意盯著他的匕首，突然靈光乍現?！瓣戓t生，”她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您能不能...借匕首用用？我想刻個東西?！?

十分鐘后，陸霆舉著手電筒，看沈知意用匕首在木板上刻下歪歪扭扭的“防鼠板“三個字。

夜風卷起她的發梢，向日葵發夾在光暈里輕輕搖晃。

他突然發現，她耳后有顆淡褐色的小痣，像滴未落的墨。

“好了！”沈知意直起腰，木屑簌簌落在她肩頭，“多虧陸醫生幫忙，不然這老鼠洞可堵不上。”她伸手去接匕首，指尖擦過他掌心的薄繭。

陸霆猛地后退，手電筒差點掉在地上。

光影晃動間，他看見墻洞里露出半截圖紙邊緣，上面的齒輪圖案和沈知意褲腿上的一模一樣。

“時間不早了，”他別開眼，把匕首塞進腰間，“你一個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宿舍。”

沈知意抱著木板跟在他身后，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盯著陸霆筆直的背影，突然覺得這白大褂男人或許不像表面那么冷——畢竟誰會大半夜帶著匕首來“巡邏”。

拐角處，程雪晴咬著嘴唇看著遠去的兩人，她摸了摸口袋里偷來的圖紙，指甲深深掐進紙頁：“沈知意，咱們走著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