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當天的陽光格外刺眼。

我站在明珠大酒店門口，看著那輛扎滿鮮花的婚車猛地剎住，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響。陳默從車里沖出來的時候，領(lǐng)結(jié)已經(jīng)歪到了一邊，額頭上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李叔！“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您有車嗎？借我用用！“

我還沒反應過來，身后就傳來王莉父親憤怒的咆哮：“陳默！你給我站住！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整個酒店門口亂成一團。賓客們交頭接耳，王莉家的親戚圍成一圈，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王莉本人站在臺階上，婚紗在陽光下白得晃眼，妝容精致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怎么回事？“我壓低聲音問陳默。

他急促地喘著氣，手機屏幕還亮著，顯示著最近通話——“小雨 2分鐘前“。

“小雨她...“陳默的聲音哽了一下，“她剛才打電話，說看見車隊經(jīng)過財政局大樓，祝我...幸福。“

他說最后兩個字時，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王父已經(jīng)沖了過來，油光滿面的臉上青筋暴起：“你小子發(fā)什么瘋？這么多領(lǐng)導等著呢！“

陳默突然挺直了腰板。我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像是終于卸下了一副戴了很久的面具，疲憊卻釋然。

“叔叔，“他的聲音出奇地平靜，“十萬塊我拿不出來。這婚，我不結(jié)了。“

王父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王莉發(fā)出一聲尖叫，踩著高跟鞋沖下臺階：“陳默！你什么意思？“

但陳默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向停車場，步伐越來越快，最后幾乎跑了起來。我趕緊跟上，聽見身后王莉歇斯底里的哭罵和王父憤怒的威脅。

“李叔，您能送我去東運小區(qū)嗎？“陳默拉開車門時問我，眼睛里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急切。

我點點頭，發(fā)動了車子。后視鏡里，我看見婚慶公司的人手足無措地站著，賓客們議論紛紛，而王莉癱坐在臺階上，婚紗沾滿了灰塵。

車子駛出酒店停車場時，陳默一直緊握著手機，指節(jié)發(fā)白。他的呼吸很重，像是剛跑完一場馬拉松。

“你想清楚了嗎？“我忍不住問。

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陽光透過玻璃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李叔，我這輩子，從沒這么清楚過。“

車子駛過解放路，梧桐樹的影子一道道掠過車窗。陳默突然指著窗外：“您看，那就是財政局大樓。“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去，一棟灰白色的建筑在陽光下靜靜矗立。想象著林小雨站在某扇窗戶后，看著迎親車隊經(jīng)過時的樣子，我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她一定哭了。“陳默喃喃自語，“小雨從來都是這樣，明明自己難受，還要祝別人幸福。“

車子在東運小區(qū)門口停下時，陳默幾乎是跳出去的。他跑得太急，差點被馬路牙子絆倒。我慢慢跟在后面，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3號樓的門洞里。

等我爬上五樓時，樓道里已經(jīng)擠滿了看熱鬧的鄰居。陳默站在林小雨家門前，襯衫后背濕了一大片，正在用力敲門。

“小雨！開門！我知道你在家！“

門內(nèi)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

王大媽湊過來小聲說：“一早就聽見她在屋里哭，剛才好像收拾東西要走...“

陳默聽到這話，臉色一下子變了。他后退兩步，突然大喊：“林小雨！你再不開門，我就從這兒跳下去！“

樓道里一片嘩然。要知道，這可是五樓！

門內(nèi)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接著門開了一條縫。林小雨蒼白的臉出現(xiàn)在門縫里，眼睛腫得像桃子，手里還拖著一個行李箱。

“你...你瘋了？“她的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

陳默趁機推開門，一把將她摟進懷里。林小雨掙扎了兩下，突然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氣一樣癱在他懷中，放聲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陳默一遍遍重復著，聲音哽咽，“我錯了，我早就該來找你...“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林小雨。她向來克制，連哭都是安靜的。可現(xiàn)在，她哭得像個迷路多年終于回家的孩子，拳頭無力地捶打著陳默的胸口，卻被他抱得更緊。

“你都要結(jié)婚了...你還來干什么...“她抽噎著說。

陳默捧起她的臉，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沒有婚禮了。只有你。從來就只有你。“

陽光從門口照進來，給兩人鍍上一層金邊。我看見陳默的眼淚落在林小雨臉上，和她的一起滑向下巴。

“可是...王莉...“

“結(jié)束了。“陳默打斷她，“這五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每次帶她回來，其實都是想見你...“

林小雨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她顫抖著伸出手，輕輕觸碰陳默的臉，像是在確認這不是夢境。

“你的新娘妝都花了。“陳默突然說。

林小雨愣了一下，隨即破涕為笑：“胡說，我根本沒化妝...“

“那也比我好看。“陳默也笑了，用拇指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嫁給我好不好？就今天，現(xiàn)在。“

樓道里爆發(fā)出一陣歡呼和掌聲。王大媽激動地抹著眼淚，老張頭吹了聲口哨。林小雨的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她把頭埋在陳默肩窩里，輕輕點了點頭。

當天下午，在鄰居們的簇擁下，陳默和林小雨去了民政局。沒有婚紗，沒有豪車，陳默穿著婚禮那套已經(jīng)皺巴巴的西裝，林小雨換了條簡單的白色連衣裙。但兩人臉上的笑容，比任何華麗的裝飾都要耀眼。

在小區(qū)門口的照相館拍結(jié)婚照時，攝影師逗他們：“新郎笑一笑啊！“陳默轉(zhuǎn)頭看著林小雨，突然就笑了——那是我這些年來，見過他最開心的笑容。而林小雨望著他的眼神，讓我想起了二十年前，那個收到易拉罐拉環(huán)“戒指“的小女孩。

從民政局回來，陳師傅在院子里擺了十幾桌，請所有鄰居吃飯。菜色簡單，但氣氛比上午那場豪華婚宴熱鬧百倍。陳默和林小雨挨桌敬酒，接受祝福，兩人的手始終緊緊握在一起，好像生怕一松開對方就會消失。

酒過三巡，有人起哄要他們講講戀愛史。林小雨紅著臉不說話，陳默喝得有點多，大著舌頭說：“我們從三歲就私定終身了！“

大家都笑了，只有我知道他沒開玩笑。二十年前，在幼兒園的沙坑里，小陳默確實用易拉罐拉環(huán)“娶“過小林小雨。那天陽光很好，兩個小娃娃笑得像兩朵向日葵。

席間，我問陳默接下來有什么打算。他看了一眼正在和張阿姨說話的小雨，壓低聲音說：“先帶她去旅行，這五年她太累了。然后...可能回省城發(fā)展，我有個大學同學開了家公司，一直讓我過去。“

“王莉那邊...“

“彩禮錢會全部退還。“陳默的表情很平靜，“其實早該結(jié)束了。這半年我?guī)缀趺客矶級粢娦∮?..“

他沒說完，因為林小雨回來了，手里端著兩杯果汁。陳默立刻站起來接過，順手把她鬢角的一縷頭發(fā)別到耳后。那么自然的動作，像是已經(jīng)做了千百遍。

傍晚時分，賓客漸漸散去。陳默不知從哪找來一輛自行車——不是當年那輛，但同樣擦得锃亮。在鄰居們的起哄聲中，林小雨紅著臉坐上了后座，就像中學時代一樣。

“抱緊了！“陳默回頭對她笑。

林小雨環(huán)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背上。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自行車鈴鐺聲清脆地響了一路，驚起了槐樹上的麻雀。

我站在陽臺上，看著他們繞著小區(qū)一圈圈地騎，恍惚間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時的陽光也是這么溫柔，兩個孩子的笑聲也是這么清脆。

人生啊，有時候就像這東運小區(qū)的老槐樹，經(jīng)歷風雨，卻依然在春天開出新花。而有些緣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究會回到最初的模樣。

夜深了，我下樓倒垃圾，看見陳默一個人站在槐樹下。他手里拿著個小鐵盒，已經(jīng)銹跡斑斑。

“挖出來了？“我問。

他點點頭，打開盒子給我看。里面有一張泛黃的紙條，歪歪扭扭地寫著“我長大后要娶小雨“，還有一幅幼稚的蠟筆畫，畫著兩顆緊緊相依的心。

“她畫的比我好。“陳默笑著說，小心地把鐵盒收好，“明天我要告訴她，我們的愿望都實現(xiàn)了。“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想起二十年前那個埋下鐵盒的下午，兩個孩子認真的表情和陽光下的誓言。時光荏苒，物是人非，但有些東西，從未改變。

回到家里，我翻開相冊，找到一張老照片——小學畢業(yè)那天，陳默和林小雨站在槐樹下，肩并肩，笑得燦爛。照片背面寫著日期：2003年6月。

二十年過去了。槐樹更粗壯了，孩子們長大了，而那份純真的感情，歷經(jīng)風雨，終于開出了最美麗的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