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緩緩流淌在高中母校的銀杏大道上。祁顏站在校門口那棵百年梧桐下，手指輕輕撫過樹皮上深刻的紋路——十七歲那年，她曾在這棵樹下偷偷注視那個從教學樓走出來的身影。

“媽媽，爸爸以前就在這里教你讀書嗎？“許棠踮起腳尖，試圖摘下枝頭一片金黃的梧桐葉。五歲的小姑娘穿著鵝黃色的連衣裙，發間別著的小雛菊發卡隨著動作輕輕搖晃，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點。

祁顏蹲下身，幫女兒整理被風吹亂的劉海：“是啊，那時候爸爸站在講臺上，媽媽坐在...“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越過女兒的肩膀，落在正從行政樓走來的身影上。

許沉穿著淺灰色高領毛衣，臂彎里搭著駝色大衣，正低頭與白發蒼蒼的老校長交談。三十八歲的男人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但挺拔的身姿依然帶著教師特有的氣質——后背挺得筆直，走路時肩膀平穩得像托著無形的書本。陽光穿過梧桐葉的間隙，在他身上灑下跳動的光斑。

“許老師！“老校長突然提高聲音，引得路過的學生紛紛側目，“你當年留下的那箱教學資料，校史館一直保存著呢。“

許沉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他快步走向妻兒，接過祁顏手中的環保袋時，指尖在她手心輕輕一勾：“畢業二十周年慶典要開始了。“

校史館前的林蔭道上鋪滿金黃的銀杏葉，踩上去發出細碎的聲響。許墨突然停下腳步，仰頭望著玻璃櫥窗里的展覽柜。九歲的小男孩戴著圓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和他父親年輕時一模一樣。

“媽媽，這是你嗎？“他指著櫥窗里的一張照片。

祁顏望向那個玻璃展柜，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的高中畢業照旁邊，新增了一個展示位——放著《梧桐街的禮物》的典藏版，書封上燙金的“文/許沉圖/祁顏“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下方說明牌寫著：“我校2003屆畢業生祁顏與曾任教教師許沉共同創作的暢銷繪本系列“。

許沉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際：“校史館館長上周聯系我，說要把我們的故事放進校史。“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我告訴他，我們的故事才寫到第三章。“

禮堂里人聲鼎沸。當主持人宣布“歡迎2003屆優秀畢業生祁顏女士分享創作歷程“時，觀眾席第三排突然豎起一面小旗子——許墨和許棠合力舉著自制的應援牌，上面畫著歪歪扭扭的愛心和“媽媽加油“的字樣。

祁顏站在聚光燈下，演講稿在手中微微顫抖。她望向臺下，許沉正對兩個孩子做著口型，許墨立刻從書包里掏出一本舊作文本高高舉起——那是她高中時寫的《春日札記》，封面上還有許沉當年用紅筆批改的痕跡。

“高中時我的語文老師說過，寫作是把時光釘在紙上的藝術。“祁顏的聲音漸漸平穩，“直到多年后，當我為丈夫的文字配插圖時，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她的話被禮堂后門的響動打斷。滿頭銀發的老教導主任推著輪椅走進來，輪椅上坐著當年嚴厲的副校長。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但祁顏的注意力完全被老人懷里的紙箱吸引——那是個褪色的牛皮紙箱，邊緣已經磨得發白。

“整理校史時發現了許老師離職時留下的物品。“老教導主任的聲音有些發抖，“我想，今天應該物歸原主。“

在眾人的注視下，許沉走上舞臺。紙箱里整整齊齊碼著泛黃的作文本、貼著標簽的錄音帶、幾本皮革封面的筆記本。最上面那本黑色封面的筆記本扉頁上寫著“教學日記（2013-2014）“，正是祁顏高中畢業那年。

“可以讀一段嗎？“主持人敏銳地察覺到全場的好奇。

許沉翻開筆記本，紙張發出脆響：“2014年6月5日，畢業典禮。祁顏獲得年度文學獎，她穿著藍色連衣裙上臺領獎時，陽光正好照在她的淚痣上...“他的聲音頓了頓，“這是我第一百零一次告誡自己，不要越過那條線。“

臺下響起善意的笑聲和掌聲。祁顏望著丈夫泛紅的耳尖，突然想起《梧桐街的禮物》里那只總在雨天出現的小狐貍——就像年少時的心動，看似已經跑遠，實則一直在某個角落等待。

校慶結束后，他們帶著孩子來到當年的教室。夕陽透過新換的玻璃窗，在課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許沉從紙箱底層取出個牛皮紙信封，輕輕放在第三排靠窗的桌面上。

“本來打算等你大學畢業再寄出的。“他的聲音很輕，“后來聽說你去了上海...“

祁顏拆開信封，七張明信片滑落出來。每張都蓋著不同城市的郵戳，最早那張寫著：“在威尼斯看到彩虹，想起你作文里寫的'琉璃色的夢'。“最后一張則是：“今天簽了出版合同，多希望扉頁能印'獻給R'。“

許棠突然爬上講臺，踮腳去夠黑板槽里的粉筆。許墨見狀立刻跑上去幫忙，兩個孩子模仿大人的筆跡，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寫下：“許沉?祁顏“，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愛心。

“爸爸當年也是這樣寫板書的嗎？“許棠把粉筆灰抹得滿臉都是。

許沉把女兒舉到肩上，就像每個周末在公園做的那樣：“不，那時候我總在這個位置——“他指向黑板右下角，“畫一個小星星，因為某位同學的作文本角上總有這個標記。“

暮色四合時，他們漫步到校門口的梧桐樹下。這棵百年老樹如今掛滿了校友們的許愿牌，在晚風中輕輕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響。許墨突然指著高處：“那是爸爸剛掛上去的！“

祁顏瞇起眼睛，看見最高處那塊嶄新的木牌在風中輕輕搖晃。許沉低頭在她耳邊說了什么，引得許墨大聲抗議：“爸爸作弊！他說要用魔法讓媽媽自己看到！“

夜風漸涼，梧桐葉在頭頂沙沙作響，像極了那年作文里描寫的聲音。祁顏靠在丈夫肩頭，看著兩個孩子在前方追逐飛舞的落葉。許沉的手指穿過她的指縫，兩枚戒指相觸發出輕微的脆響。

“回家？“他問，聲音里帶著二十年來從未改變的溫度。

“嗯，回家。“她回答，就像回應那個雨夜里的求婚，就像回應十七歲時藏在作文里的心事。

在他們身后，百年老校的燈火漸次亮起，而屬于他們的故事，早已從教室里的驚鴻一瞥，寫到柴米油鹽，寫到兒女成雙，還將繼續寫下去——寫在共同署名的書頁間，寫在交握的掌紋里，寫在比歲月更漫長的晨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