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顏站在衣柜前已經半小時了，指尖在一件件衣服間游移不定。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手機屏幕突然亮起，許沉的消息跳了出來：“周六有空嗎？我在A大有個文學講座，如果你感興趣，可以來聽。“

她的指尖懸在屏幕上方，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自從上次在工作室加班時不小心靠在他肩上睡著后，兩人之間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改變了。那種若即若離的曖昧感，像春日里飄忽不定的柳絮，輕輕撓著她的心尖。

“只是工作關系。“祁顏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小聲說道，卻還是忍不住試了三條裙子，最后選了那條藏青色的連衣裙——既不會太正式，又不至于太隨意。她描了細致的眉，涂了淡淡的唇彩，甚至噴了一點香水。鏡中的女人眼睛明亮，臉頰泛著淡淡的紅暈，哪里像是在準備一場普通的學術講座。

A大的文學系禮堂座無虛席。祁顏選了個靠后的位置坐下，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講臺上的身影吸引。許沉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襯衫，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處，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陽光透過高處的玻璃窗斜斜地灑進來，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今天我們要討論的是博爾赫斯的《沙之書》。“許沉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這部作品中，無限與有限的悖論以最精妙的方式呈現...“

祁顏恍惚間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高中課堂。那時的許沉也是這樣，講到喜歡的文學作品時，眼睛會微微發亮，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講臺，像是在叩擊文字背后的靈魂。她記得有一次他講解《紅樓夢》，說到黛玉葬花時，窗外正好飄落幾片梧桐葉，全班都安靜得能聽見葉子落地的聲音。

“在博爾赫斯筆下，書不再是承載知識的容器，而成為了一個自足的世界...“許沉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他偶爾穿插幾句幽默的解讀，引得臺下學生發出會心的笑聲。祁顏注意到前排幾個女學生交頭接耳，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講臺，不禁莞爾——看來許老師現在的魅力依然不減當年。

講座結束后，學生們蜂擁而上，將許沉團團圍住。祁顏站在人群外圍，看著他耐心解答問題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就在這時，一位穿著酒紅色套裝的女教授走近許沉，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頭在他耳邊說了些什么。許沉微微頷首，嘴角勾起一個禮貌的微笑。

祁顏突然覺得胸口發緊，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包帶。這種陌生的情緒讓她自己都吃了一驚——她竟然在吃醋？

“抱歉，讓你久等了。“許沉不知何時已經擺脫了人群，站在她面前。他的額角還帶著細密的汗珠，白襯衫的第二顆紐扣不知何時解開了，露出一小片鎖骨。

祁顏搖搖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位正在離去的女教授。

“那是蘇芮教授，“許沉順著她的視線解釋道，嘴角微微上揚，“文學系的副教授，也是我新書的特邀評論人。“他頓了頓，補充道：“只是學術上的合作，沒有別的關系。“

為什么要特意解釋？祁顏的耳根突然發熱，連忙轉移話題：“你講博爾赫斯的部分很精彩，特別是關于'沙之書'象征意義的那段分析。“

許沉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夜空中突然被點亮的星辰：“你也喜歡他的作品？“

“嗯，高中時你推薦過《小徑分岔的花園》，后來我就把他的書都讀了一遍。“祁顏說完就后悔了，這話聽起來像是她一直記著他的一言一行。

許沉怔了怔，目光變得深邃：“你還記得？“

她當然記得。記得他推薦過的每一本書，記得他在黑板上寫下的每一個字，記得他批改她作文時寫下的每一句評語。這些記憶像珍珠一樣被她小心收藏，串成一條只有她自己知道的項鏈。

他們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家小餐館。木質桌椅，暖黃的燈光，角落里放著慵懶的爵士樂。許沉點的幾道菜全是清淡的口味——他還記得她不吃辣。這個認知讓祁顏心頭一暖。

“項目進展得怎么樣？“許沉問道。

祁顏簡要匯報了進度，許沉認真聽著，偶爾提出建議。聊著聊著，話題從工作轉向了文學，又從文學轉向了生活。當服務員送上甜點時，許沉突然問道：“你后來為什么沒再寫作？“

祁顏的手指微微一顫，叉子在瓷盤上劃出輕微的聲響。高中時，她是文學社的骨干，作文經常被當作范文朗讀。許沉甚至私下鼓勵過她：“如果你堅持下去，說不定能成為作家。“可后來，她把那封告白信塞進他的辦公桌抽屜，被他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從那以后，她再也沒寫過一篇散文。

“可能...沒那個天賦吧。“她低頭用叉子戳著盤中的提拉米蘇，奶油在齒間化開，帶著淡淡的苦澀。

許沉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像是能穿透她精心構筑的防御：“不，你只是沒給自己機會。“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漣漪，“你高中時寫的那篇《春日札記》，是我見過最生動的描寫。“

祁顏猛地抬頭，對上他的眼睛。那篇作文里，她寫滿了不敢說出口的心事——老梧桐樹下那個總是獨自看書的背影，陽光透過樹葉在他白襯衫上投下的光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那篇文章寫的就是他？

走出餐館時，天空突然下起了雨。細密的雨絲在路燈下閃著銀光，打濕了行人的衣角。許沉從包里拿出一把折疊傘，撐開后遞給她：“拿著。“

“那你呢？“

“我跑回去就行。“

祁顏看著他已經被雨水打濕的襯衫袖子，咬了咬唇：“...一起吧。“

傘不算大，兩人不得不靠得很近。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氣息，混合著雨水的清新。他的手臂偶爾碰到她的肩膀，觸感溫熱而堅實。心跳聲在耳邊咚咚作響，祁顏甚至擔心他會不會聽見。

“小心，這里有水坑。“許沉突然攬住她的肩，輕輕一帶。

祁顏猝不及防，整個人幾乎貼進他懷里。兩人的呼吸同時一滯。雨聲淅瀝，傘下的空間仿佛被隔絕在世界之外。她抬頭，發現許沉正低頭看著她，目光深沉而復雜。他的睫毛上沾著雨珠，在路燈下閃著細碎的光。他的唇離她那么近...

刺耳的手機鈴聲突然打破了這一刻的魔咒。祁顏如夢初醒，慌忙后退一步。屏幕上顯示著“媽媽“兩個字。

回到家后，母親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顏顏，上次那個許先生，你們還有聯系嗎？“

祁顏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嗯，工作上有些合作。“

“他條件是不錯，但比你大七歲，還是你以前的老師...“母親欲言又止，“別人知道了，會不會說閑話？“

祁顏沉默了。窗外的雨已經停了，月光透過云層，灑在濕漉漉的街道上。她拿出許沉今天送給她的《博爾赫斯詩選》，扉頁上寫著一行字：“給祁顏——有些答案，不在小徑的盡頭，而在行走的過程中。“

指尖輕輕撫過那行字跡，胸口泛起一陣酸澀的溫暖。七年前，她給了他一個問題。而現在，他似乎正在用另一種方式，給她答案。

祁顏走到窗前，夜風帶著雨后泥土的芬芳撲面而來。遠處城市的燈火如星辰般閃爍，她忽然想起高中時寫過的一句話：“有些心動，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種子，看似消失不見，實則早已深埋土中，只待春日破土而出。“

或許，這個春天終于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