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鈴在檐角輕晃，秋風卷著落葉掃過愿花的裙擺。她提著褪色的青布包站在王府西角門前，顧大媽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鳳仙花染紅的指甲幾乎掐進肉里，“抬頭挺胸，別跟個受驚的鵪鶉似的。”

穿過第三道月洞門時，青石磚上忽然映出流云紋。愿花低頭看見自己磨毛的繡鞋踩在琉璃地磚上，像是污了幅名畫。正廳門廊下的青銅鶴爐飄著香，混著顧大媽袖口的樟腦味，熏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民女給王爺請安。”

錦緞摩擦聲從紫檀屏風后轉出來時，愿花盯著地面上一塊金磚裂縫。暮色突然潑進雕花窗，她抬頭正撞見那件蟒袍——四爪金蟒在逆光中鱗片翕張，左肩繡著猙獰蟒首，右肩卻突兀地空著片云紋。

“申時三刻進的府？”永王爺的聲音清亮得不像四十歲的人。他忽然逼近兩步，蟒袍下擺掃過她跪著的膝蓋，“西角門到正廳走了半刻鐘，倒是趕得巧。”

顧大媽在后腰掐了她一把。愿花看著那片未繡完的云紋被殘陽鍍成赤金，恍惚覺得是蟒蛇蛻下的皮。

戌時的梆子聲蕩過三重門，羊角燈在風里打著旋。東暖閣窗紙上映著個晃動的人影，愿花推門時聞見墨香混著龍腦香。案頭黃銅地球儀轉著幽光，永王爺換了件石青常服，袖口沾著朱砂。

“會寫字？”他屈指敲了敲灑金宣紙。

愿花盯著硯臺里未干的墨。白日里那尾金蟒突然在記憶里游動，她提筆時手腕一抖，“國”字最后一橫洇出個墨點。

《戍邊》

鐵衣猶帶玉門霜，

羌笛不度隴山蒼。

愿化祁連千秋雪，

夜夜照君返故鄉。

羊毫筆擱回青玉筆山時，地球儀的鎏金經緯線正轉到波斯。永王爺忽然抽走她發間銀簪，冰涼的簪尖挑開她袖口墨漬：“在王府，污了詩稿無妨，污了規矩...”簪頭突然抵住她虎口，“會死人的。”

子時的更鼓聲傳來時，愿花攥著新得的松煙墨碇穿過回廊。荷花池里的殘荷泛著鐵銹色，像她詩中未寫完的“疆”字。東暖閣的燭光還亮著，窗紙上的人影正拿著詩箋往地球儀上比劃，西域的鎏金地名在他指間明明滅滅。

回到偏院時，她摸出枕頭下的《水經注》。書頁間夾著片枯葉，葉脈恰似白日在蟒袍上看見的云紋缺口。窗外巡夜人的燈籠晃過，愿花突然想起銀簪抵住虎口時，王爺袖中露出半截泛黃的書信——那上面的火漆印，與她三年前在隴西驛站見過的陣亡文書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