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確定性”之源

第一節　變與非變

在探究確定性與商業貿易、與生產生活的關系之前，我想先來談談哲學。

哲學被很多人看成是一門玄之又玄的學科，與我們的生活相去甚遠。但實際上，哲學對人類又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哲學是一套認識論，中外古今的哲學家們，以比普通人大得多的思維空間，通過巧妙的思辨，構建了一個可以窺見世界本源的窗口。哲學并不是為我們提供了解決所有問題的答案，而是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系統的發現答案的方法。

囿于經驗和知識的局限，大多數人看問題、看世界的眼睛是有偏差的。因為多數人對于生活所需的物質利益的感受最為急迫，于是放棄了本該更重要的心靈食糧。而哲學就是這個心靈食糧的提供者，它站在高處俯覽萬物，尋求世界變化的規律，給你，給我宇宙人生真正的洞見和看見宇宙大美的機會。

就人的常識而言，哲學便站在了一個統籌者的高度。具備哲學之眼，便有了從更新、更高的角度看問題的方法。所以哲學家或具有哲學思想的人都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因為他們是升華了的人。

馬斯洛曾經建立了一個金字塔式的需求層次理論，我以這個理論為模板，將人看問題的層次也分為幾段。

居于最底層的是生活之眼，這部分人群著眼于被動地解決生活所需，并且重點是柴米油鹽醬醋茶、衣食住行諸方面的問題，著力于從外界獲得一定的資金來源，解決家庭生活所需，僅限于此。

第二層是保障之眼，這部分人面對人生、環境的不確定性，開始從自我認知的角度對未來有了一些規劃，尋求一些諸如以投資的方式來獲得未來生活的保障，以保生活或企業無虞。

第三層是趨勢之眼，這部分人會根據自己的經驗和見識，以及外部世界的變化，對未來趨勢做出預測，并系統地進行布局，以期望做出符合時代潮流的事情，這部分人比較有見的，也是時代的精英階層。

最高層次的是哲學之眼，這部分人已經學會站在哲學的高度把握世界的變化，探究事情發展的本質，在別人忽視的根源上調整自己的思維和行動，他們才是領軍者、領導者。

好了，回歸哲學。

在幾千年的哲學史上，恐怕沒有任何哲學家會否認這是一個不斷變化的世界。

萬物皆變，世界本身就是變化的。《道德經》開篇即講：“道，可道也，非恒道。名，可名也，非恒名。”現在人們熟知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據說并非是《道德經》的原文，只是漢代時為避漢文帝劉恒的名才改成這樣。但放在《道德經》中，常與恒仍不能相提并論。“恒”有恒定、永遠的意思，《道德經》這句話的意思即是說，天下沒有恒定不變的道，也沒有恒定不變的名（真相）。道是老子哲學思想的中心，簡單點來說，道可以被認為是宇宙的意思。老子認為，宇宙是隨時隨地、無時無刻不在變化著的，晝夜交替、春生夏長、日月升落，正好是變化的“道”的最好證明。康有為也說：“變者天道也，天不能有晝而無夜，有寒而無暑，天以善變而能久。”

被譽為群經之首的《易經》對變也有深刻的描述。《易經》說“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易經》從復雜的社會現象中抽離出陰陽這一對范疇，作為促成萬物生長的基本動因，“陰陽相推而變化生”，因此易經才能從陰陽始，推算演繹，得出六十四卦來。“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這里，易道講求的就是變化，天地自然永遠處在變化之中，四方上下周流無礙，不停留在某一點上。

學了《易經》，就能知道變化，明了變化的必然性。通常，普通人是跟著變化走的，他們不能自己做主。而高明的人，知道了變的法則，就可以領導變化，天地間的變化他都了如指掌，變化，已經成為他認識的確定性的觀念，因此他會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變，從普通的被動應對，變成了他的提前應對。正所謂“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矣。”

儒家講“逝者如斯”，時間就像奔騰的河水一樣，不斷流淌，從時間維度上來講，所有的一切也都是變化的，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不一樣，過去的樹和現在的樹也不一樣，總有微小的變化。哪怕一秒之隔，也是不一樣的。儒家將宇宙看成是創造的本體，世間的一切都是宇宙這雙大手創造的產物，并且以一定規律不斷變化，每時每刻都有不同。

哲學告訴我們，世間的一切人和事都在變，所不同的僅是變化的快慢、程度之別而已。即運行是絕對的，靜止是相對的。在相對的東西里又有著絕對的東西，這個絕對驅使相對只保留在一定的時間段內，萬物無恒，無常。

這里想起《莊子》中的一個故事。“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將船兒藏在大山溝里，將漁具藏在水里，滿以為十分牢靠了。然而，半夜里卻有個大力士把山谷和河澤一塊兒背走了，而睡夢中的人還一點兒都不知道。人藏舟于壑，藏山于澤，他將這看成是十分確定的事情，不會有失。然而呢，他并沒有看透這個變化的世界，大力士（無能抗拒的外界力量）成為他意料之外一個不確定的因素，最終讓他的舟和漁具皆化為了烏有。這個故事即是講身處一個變化的世界，再多的保護措施，但也無法阻止道物的損耗，生命的夭折的發生，并且結果的來臨在你想像之外。

然而，萬物皆變，那世間萬物是否又有一些非變的存在呢。有的，但我們應該知道，非變不是事物的外在表象，而是由其內在特質所決定的，變受非變指導和支配。變是實，非變是虛。但就重要性而言，非變于人卻比變要重要得多。

你看，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人的衰老和死亡，這是變，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審視，它又是非變的。沒有任何一年生草本不在一年內走完生命的整個歷程，沒有任何人能抗拒衰老和死亡的來臨，無非僅是快慢、程度的不同而已，這就是非變的，是確定性的，處于非變中的事物逃脫不了非變的法則。

在哲學上，非變是由誰來主宰的，在中國哲學里，講究的是道。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易經》稱“一陰一陽謂之道。”在道家的哲學系統里，道是萬物之本，萬物皆分陰陽，這就是非變的。明了這個非變的道理，我們就可以梳理世間的一切變化，從而掌握宇宙、人類、社會運行的自然法則。

回到《莊子》“藏舟于壑”的故事，莊子說“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天下萬物莫不取之于道，天不變，道亦不變，所有的人和物都在大道中運行，方生反死，方死方生，生生不息。所以，如果能悟道，與道同體，體道而行，藏天下于天下，以宇宙即我，我即宇宙的眼睛去看它，這才是恒，是非變的先天大道。人在天地間，按中國哲學來講，受道驅使，便既要變，又要不變，以不變生新變，“不知常，妄作，兇”，不知道常規，不明了確定性，亂作一通，結果必然會是失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