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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言素封為官者不屑,納豐糧初道人試水

姬單聽著審食其斗嘴,心下也是暗自好笑。他們在墻角,燈光也暗,加上張成一心全在鄭舉身上,未曾看到他們。姬單與他一面之交,此種場合也不愿聲張,只是暗自記下鄭舉。他知道不會再有線索出來,便從書中抬起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呂文閑扯。

呂文疑得不錯,姬單確非常人。姬單本是韓國公族,祖上五世相韓。到了及冠之年,飽讀經書的姬單即將入仕之時,秦王先手剪滅韓國,治國為相的理想化為泡影,血氣方剛的姬單一怒之下傾盡家貲尋訪俠客刺殺秦王,雪恥復國。幾年過去,一介書生,滿腔仇怨,家貲傾盡,弟死不葬,于秦卻毫發無傷,倒是秦王變成了秦皇帝。萬般無奈的姬單只好離家別舍,只身來到淮陽尋訪滄海君,潛心習禮。學有所成之時,滄海君另送大禮一份:為他引薦一位大力士,共同刺秦。姬單感激的話自不在少,別過滄海君,定制一百二十斤的大鐵椎,俟機椎殺秦皇帝。他們一邊趕路,一邊打探消息,得知秦皇帝東出咸陽,欲赴之罡,定陶乃必經之地,二人便驅車趕來定陶。姬單兩手打算,若是在定陶遇上秦皇帝,即刻下手,魚死網破。若是秦皇帝尚未到達定陶,便在定陶暫時安身,探訪消息,確定秦皇帝東巡線路后,西迎上去,能在半道動手,更便于脫身。按常理,秦皇帝應該走洛邑這條線,但秦皇帝是從不按常理行事的,北走安邑也未可知。姬單為求萬無一失,便在定陶住腳。趕巧遇上呂文父女,便順水推舟,住在張家,又拉了呂文飲酒,為的是掩人耳目。

二更打過,酒家已沒了在先的吵鬧,鄭舉那桌也相擁著散去,所剩幾桌全是相互勸的熱鬧,而又一耳杯也咽不下去的人物。呂文的酒已飲的差不多,姬單會過賬,攜了呂文回張家。呂文已有幾分醉意,自從山中還家,他再未醉過,一來老獄掾故去,他也不愿參與酒宴,偶爾飲酒也是三杯兩盞而已。他今天高興,因著又遇知己,且又尋到熟門的行商之道,他打心里佩服感激姬單。剛才本也搶著會賬的,無奈搶不過后生,這份情自是日后要補的。

二人蹣跚著往回走,過里門時被監門盤問了好一陣,呂文取出自己相士的名刺,講說住在張伯家,這才放行。二人緊張過后,一陣放松,說笑起來。姬單欲將手中的縑帛還與呂文,呂文酒后大方,擺手道:“姬公子慢慢看,不妨。能懂的,讀完了,剩下的,讀不懂,再說,在下忙,經商。還是那句話,姬公子能參透,是造化,造化。”

姬單收住手,不自覺地掂了一下縑帛;他并不在意這縑帛,他適才粗略翻了一下,不過是一部相書。但見呂文寶貝似的相讓,卻之不恭,便自留下。回到張家,先行將呂文交給等待的呂釋之,這才回到自己屋內。吳墨已然入睡,他便掌起油燈,習慣性找書來念,記起縑帛,取來把讀。這一讀卻不當緊,被牢牢吸引。尤其是后半部,雖然層次顛亂,卻取意天成,漸次讀來,如同霄天闊地,欲罷不能,不覺雞鳴枝頭。

天一亮,呂文簡單吃了點東西便要動身前往東市。他原本留下呂釋之照看倆妹妹,呂釋之死活不肯,因著他更不放心的是父親。“爹,放心吧,現下你讓她倆出城,恐怕她們也不敢了?!眳挝囊宦犚矊Γ斎簧俨涣嗽俣撆畠簬拙?,然后便同了兒子來到東市。

見了唐客,說明了來意,唐客也只一笑,他前日告訴呂文的并非全部,贏利是有水分的。不過他并無意欺騙,自己是貨真價實的,買家如何經營那便不是他關心的事了?,F在看人家想明白了,知道這樁買賣是做不成了,也不傷和氣,滿口應承,買賣不成情義在?!皡喂?,我都給人下定了,不然你來要貨我怎么辦?我認賠了,不過日后有生意記著點,不枉我虧一回?!?

看他唾沫星子亂飛,講的可憐兮兮,呂文心里有點過意不去,賠人點錢的心思都有。于是說道:“實在是不好意思。不過我準備糴些粟、黍,唐公若是有,我們可以做?!?

“那才幾個錢?現下賤透了?!?

“擱不住多呀?唐公有多少,我都要?!?

唐客眼珠骨碌一轉,發覺呂文是認真的,而且有本錢,昨日出手的不是銅錢而是鎰金,只是差一點沒到囊中,這次可不能再失手。于是說道:“呂公,我手頭還真有一批,前些時我在恒山郡糴批黍穄;呂公在行,我也不騙你,黍穄不是很好吃,但便宜。到了沒糧時,那也是救命的食,是吧?”

呂文心中略一盤算,問道:“多錢?”

“我這么辛苦,你掙大錢,我幫邊掙個小錢,總不能賠錢不是?那邊一石五錢二,按說呢,運費要一錢;這樣,第一次交道,六錢給你?!逼鋵嵦瓶筒]有這批貨,只是聽恒山郡來的行商提到過黍賤傷農,黍穄更賣不上價,不到四錢就能收上來。

“你負責運到?!眳挝牡?。

“放心,落地收錢。運送的事包在我身上,呂公等著卸船便是。”

呂文心中扇子扇似的,剛來那天處處遭白眼,現在儼然成了爺。于是他不自覺地一挺腰桿,露出居高臨下的神色,滿口應下。這一切自然逃不脫唐客的眼睛,他心下暗喜,口中卻道:“呂公,頭回打交道,看得出你也是實誠人,我也不說外話,這批三千石,利不說,你先把本錢給我。我賺個小錢,總不能再搭本吧?”

呂公心中盤算一下,現在粟價在九錢,粟穄雖不比粟、稷,六錢還是很便宜的。想到此,便不再多說,遞上一鎰金。唐客接過來把看,足色官金,露著鋒邊,明明是戰國鎰金,卻似新出庫一般。因道:“呂公,現在鎰金的官價是一萬錢。這樣,等貨到后實算,多退少補,如何?”呂文還真不清楚鎰金的兌價,但聽唐客這樣言之鑿鑿,想是不錯,又不能露了怯,只有點頭,只是要求唐客打了收條,簽上印。看著唐客這大的門面,尚不致為這一萬來錢逃走,言明半月內交貨,便別了笑容可掬的唐客,返回張家。唐客心下暗自高興,這鎰金成色足,在里市里,這上幣雖很少流通,卻是溢價的。這一來二去的僅鎰金便有百多錢好掙,便得意地掂掂鎰金,小心放回錢柜,再探頭看看呂文父子遠去的背影,不知可否地破聲一笑。

定下第一批糧,呂文急切的心放緩下來,因為囤積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而且等到秋收時分糧價會更低。原本打算運回單父儲存,后來一想將來還要到定陶出售,不如就地儲存,連運費也省下。

父子倆在定陶城轉了整整一天,也未找到合適倉庫,疲憊地回到張家,呂文重重坐下,呂釋之則一屁股歪在床上,看了一眼出來招呼他們的呂雉一眼,沖著父親道:“爹呀,我說咱們也別做那春秋大夢啦,誰會留著那么大的房子等著你用?幾萬石,那得多少房子呀?再說啦,幾萬石,怎么存?一旦發霉,翻都翻不過來。”

呂文累了一天,心情極差,沒好氣地說道:“儲糧,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

呂釋之嘴貧,但在父親面前還是有所顧忌的,只有嬉笑道:“是。可咱們找不到房子不是?爹,還不如把那金子留給我娶媳婦得了。”

呂媭這時接上話:“哥哥想媳婦嘍,哥哥想媳婦嘍!”

“別鬧。哥給你留點做嫁妝,好吧?還有你姐。”

呂雉不樂意了:“哥,我可沒招你。”

“哥這不是惦記你嗎?!?

呂文直起腰來:“都別想。買賣做不成什么都別想?!?

“我的媳婦哎!得了,既然這樣,爹,從現在開始,兒子一心輔佐爹爹行商賺錢?!眳吾屩骋谎鄹赣H,瞧來一臉慍色,忙改口:“一心,跟著爹爹賺錢?!笨匆姼赣H面色好轉,又接道,“賺了錢再娶媳婦!”

呂雉忍不住噗得笑出聲,呂媭聽不出意思,只是叫:“羞、羞、羞!”

呂文心里也笑了,但他強忍住,心里還在盤算糧倉的事。這時有人敲門,呂釋之開門一看,原來是張成。讓進屋內,一陣寒暄,然后隨大家席地而坐,拉起話來。呂文趁機詢問東市的情況,自己這等情形該如何經營為好。張成十分謙恭,接過呂雉為他倒的水,讓過呂文、呂釋之,這才自己咂了一口。聽到呂文詢問,便熱心地介紹起東市。對東市他倒是如數家珍,但對經營卻知之甚少,面對呂文的問話一言帶過。呂文不好追問,話題轉到與唐客糴糧的事,免不了詢問唐客此人。張成來了勁頭,呷一口水,說道:

“唐客人不錯,非常精明,不過好多人說精明的有點過頭。另外買賣不是自己的,為徐公做事?!?

呂釋之問道:“徐公又是誰?”

“徐公名叫徐仕良,早年靠游走鄉里賣針線掙幾個小錢。有一次與人合伙經營牦牛尾,欲做一筆大買賣,不料入關途中被強人所劫,欠下一屁股債。氣怒之下不肯再回家鄉,跑到蜀地幫人淘金。淘金是件十分辛苦的事,運氣好的開到金礦,一夜暴富,更多的是血本無歸,命喪山野。山里閉塞,生活簡單,卻也離不開些日常物件,好在進山口有一店鋪,供進山的人們用度。有一天礦主讓徐公到山外幫大伙帶些物件,正遇上一群野豬圍攻簡陋的小店,店主被倒塌的墻柱壓住,咽咽一息。徐公費盡力氣扒出店主,店主只剩下最后一口氣,指了一下倒塌的店鋪,頭一歪,撒手而去。徐公慌了神,搖晃、呼喚不見應聲,這才明白店主已死,便在店后山坡找了塊好開挖的地方草草掩埋?;貋砜纯雌吡惆寺涞牡赇?,也沒有主意,漫無目的地收拾起來。貨物并不多,平時生意也不好。進山的人都不富裕,而且出次山也不容易,能將就便將就了。店主當年也是進山淘金的,砸斷了腿揀了條命才在山口開了小店,靠一頭驢進貨,維持生計。徐公好不容易支起房子,看看一片狼跡的店鋪,不自覺地嘆了口氣,想起礦主讓買東西的事,在店鋪里扒拉半天,找到些管用的貨物,裝了一袋,看到孤零零的驢,徐公不忍心丟下,便將貨物搭在驢背上回到山里?!?

“那個店呢?”呂媭著急地問。

“那個店呀,還在唄?!睆埑捎幸庾寘螊€著急,喝一口水,頓一下,才繼續講,“徐公原本是繼續淘金的,卻在窮弟兄們爭搶貨物的當口,腦子一轉,山里缺東少西,并非不需要,而是找不到,即然有頭驢,何不進山送貨?這些年進山的人越來越多,盡管找到金礦的不多,但夢想發財的人不少,日常用度自是少不了。于是他向礦主告了辭,礦主很是為難一番,沒淘著金,手頭也無余錢付工錢。徐公因著有生計可做,也便沒多言語,告別弟兄們便出了山。徐公到后山為店主的墳添了些土,回來重新收拾店鋪,竟找到不少的銅幣,各國的都有,更令他驚喜的是,銅幣下還有一些碎金子,想是淘著金礦的人給的。徐公帶著這些錢,到山外買了幾頭驢,駝上貨物,開始沿著溪水進山送貨。挖礦的弟兄們缺少什么他最清楚,買賣自是不錯,而且他肯賒賬,有錢給幾個,沒錢便記著,到了淘到金礦了,這些人也都大方,丟給他些碎金子,足以彌補虧欠。這樣沒出幾年,居然攢下千金之數。見他發財了,更多的人往山里送貨,買賣自不如從前?!?

眾人正聽得出神,叩門聲響起,呂雉起身開門,見是姬單,忙往屋里讓。姬單看到張成,心中不自主的思忖,卻也聲色未動。張成一見來人,忙起身相迎,看清姬單,便是一揖:“姬公子好?!奔温砸贿€禮,轉向也已起身的呂文:“打擾了,呂公。在下是來還縑帛的?!眳挝目吹郊问稚系目V帛,早已明白幾分。姬單一看幾天,呂文忍幾忍才沒開口相要,現在見送來了,便急急伸過手去。姬單并未順勢遞過去,而是又道:“呂公,在下只看完一半,另一半可否容在下多看幾日?”呂文心中雖不樂意,口中仍然稱諾,接過姬單遞過來的縑帛,只瞟一眼,發現正是相術那部分,心中高興,他只能讀懂相術,別的也不感興趣,因而滿臉放光道:“姬公子盡管看,還是那句話,姬公子若能參破,也不枉黃髯老公的一番心意?!奔我姶蠹叶颊局?,也不便久留,遂告辭出來。

張成目送姬單出門,心下尋思,這讀書人真是奇怪。本想坐下繼續聊,卻見手拿相書的呂文仍在寶貝似的驗看,一時忘記讓座,張成也覺時間不早,便也提出告辭。呂文口中含糊,呂釋之忙接口客氣兩句送客。

送走客人合上門,呂媭突然記起:“后來,徐公怎么樣了?”

“后來嘛,”呂釋之學者張成的聲調,“蜀地混不下去,便回來定陶跟呂公做買賣了唄。”

呂文全然沒有聽到兒女的戲謔,一個人坐在燈前看起相書。呂釋之做一下鬼臉,趕兩個妹妹進里屋睡覺,自己也進了被窩躺下。

天亮之后,呂釋之翻身起床,見父親還在睡夢中,也不打擾,悄悄起床收拾。再輕手輕腳,也是有響動的,呂文還是被吵醒,看看門縫里射進的陽光,伸個懶腰,穿衣起床。呂釋之偷眼望去,發現父親眼神不再空靈,知道父親又歸復正常,懸著的心總算落地。

父子二人依然在城中尋找倉庫,一連兩天也沒找著合適的。不過這幾天也并非一無所獲,與東市的不少商賈混了個臉熟,初來定陶的陌生感漸漸淡去,有了一種歸屬感。尤其是張成,幾乎天天來看望張伯,自然少不了到呂家屋內小坐。呂媭逮著張成劈頭便問:“后來,后來徐公怎么樣啦?”

張成一笑:“后來呀,徐公看到大伙都在以驢送貨,帶的貨多了驢隊一長很不方便,想起筰國的馬來,便將店鋪盤給一個急著發財的人,帶了錢幣奔往西南諸國,倒運馬匹給進山送貨的店主。再后來,倒綬帶、販牦尾,總之不幾年已是腰纏萬貫,富甲一方。再后來便是衣錦還鄉,苦出身的他怕坐吃山空,便在鐵坊對面開了家店,買賣紅火,引來無數人跟風,加上官府扶持,東市竟也成了氣候,商賈若鶩,通南達北,一躍而為定陶最大的里市。”

“本地風俗是鄙視奴仆,尤其是兇惡狡猾之徒;但徐公卻偏偏收留他們,器重他們,讓他們追逐漁利,結交官府。徐公成了定陶遠近聞名的富豪,雖無爵邑封地,卻是富可敵國,人稱‘素封’?!?

呂雉嘆道:“東市是他開的呀!”張成聽到呂雉驚嘆徐公,心中一陣失落,但臉上依然堆笑道:“應該說只是他帶起來的。憑他萬般富貴,畢竟也是‘素封’,別說與封王無法相提并論,即使與郡守縣令也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呂釋之接道:“是這話,憑他一人能托起個東市?”呂文聽出兒子戲謔中包含有蔑視自己與唐客做買賣的事,但知道徐公的過去,他更為自己的選擇而鼓舞,也只是不滿地瞥了一眼呂釋之作罷。因著他滿腦子的官司是倉庫。想想這批貨的儲存,還是先回單父安置,定陶的事容后再議。于是次日天一亮,呂文便告訴張伯要回單父,叮囑房子先留著,十天后還來。又與姬單道別,張了幾張口都沒說出討要經書的話。姬單救了女兒,又幫了自己大忙,尚不及言謝,而況姬單又是知書達理之人,要么沒看完,要么另有緣由,自不會奪人所愛。這幾天看著姬單天天到酒家泡酒的意思,也不像急著動身的樣子,自己說是十天,或許三五天便會回來,等回來再討不遲。這樣,呂文懷著心思,辭別眾人,帶著三個兒女返回單父呂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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