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夜剛邁出一步，顧玲瓏便輕巧地旋身擋在他面前，裙裾揚起一道翩躚的弧線。

“顧大小姐，莫要攔我。”他無奈地嘆氣，卻見少女忽然踮起腳尖。

“噓——”她將纖纖玉指抵在粉唇上。

那雙杏眼忽閃忽閃的，像是掬了一捧碎星，“別叫我大小姐呀。”

忽然，她湊近半步，發間銀鈴叮咚作響，“叫我玲瓏就好。”

“我爹總把我關在院子里，今日好不容易遇到你這么個有趣的‘賊’，可得陪我去逛逛今晚的廟會！”

李長夜眉頭微蹙，正欲婉拒，卻見眼前白影一閃。

顧玲瓏已翩然擋在他身前，手中團扇不知何時化作一柄寒光凜凜的短劍。

劍尖堪堪停在他喉前三寸，月光在劍身上流轉，映出他略顯錯愕的面容。

“既然大小姐盛情，”李長夜喉結微動，苦笑著拱手，“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顧玲瓏聞言嫣然一笑，短劍倏地收回袖中，轉而取出一把精致團扇。

“啪”的一聲展開，又恢復了她那副端莊嫻靜的閨秀模樣：“這才對嘛。”

顧玲瓏扇面輕搖，眼波流轉，莞爾一笑：“跟我來，帶你去長長見識。”

二人穿行在幽深的小巷中，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月影。

遠處喧鬧聲漸近，轉過最后一個街角，李長夜不由屏住了呼吸。

整條大街恍若白晝，千盞明燈將夜空映得通明。

街道兩側朱漆廊柱上，懸掛著各式彩燈。

繪著洛神賦圖的絹紗宮燈。

燒制著蓮花錦鯉的琉璃燈。

還有那精巧絕倫的走馬燈。

燈影搖曳間，仿佛有仙人駕鶴而過。

燈火輝映下，整條街道都籠罩在七彩光暈之中，恍若仙境。

“糖葫蘆——”

“看皮影咯——”

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中，雜耍藝人噴出的火龍引得圍觀者陣陣喝彩。

孩童們舉著風車嬉笑追逐。

顧玲瓏突然握住李長夜的手腕，不由分說拉著他向一個面具攤位跑去。

攤位前，顧玲瓏輕拈起一個九尾狐面具。

金漆勾勒的狐眼上挑，綴著細碎的水晶，在燈火下熠熠生輝。

她將面具覆在臉上，只露出精致的下頜和一抹朱唇：“好看嗎？”聲音透過面具傳來，帶著幾分朦朧的魅惑。

李長夜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聲音有些發緊：“好...好看。”

“你也得戴一個。”顧玲瓏不由分說取下一個青面獠牙的儺戲面具，踮起腳尖為他戴上。

溫熱的呼吸拂過耳際，帶著淡淡的茉莉香。

戴上面具的二人匯入熙攘的人流。

顧玲瓏像個初次出門的孩童，時而駐足糖畫攤前看老師傅以糖漿作畫，時而在皮影戲臺前拍手叫好。

李長夜跟在她身后，忽然被塞入一個沉甸甸的錦囊。

解開紅繩，里面竟是十余顆晶瑩剔透的下品靈石，在燈火下泛著瑩潤的光澤。

竟然是靈石！

李長夜心頭驚嘆。

“顧大小姐，這也太貴重了？”

他合上錦囊遞還，“在下不過是凡人，受不起這般厚禮。”

顧玲瓏卻不接，只將手背在身后，歪頭笑道：“怎么，你還嫌少？”

“并非如此，只是——”

話音未落，一陣清越的笛聲自遠處飄來。

循聲望去，但見朱漆高臺上數名舞姬踏樂而來。

水袖翻飛間，月白輕紗與檐下紅燈籠交相輝映，當真如謫仙臨凡。

“快看！”顧玲瓏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溫熱透過衣袖傳來，李長夜尚未回神，已被她拉著穿過熙攘人群。

少女發間茉莉香混著廟會的煙火氣，莫名讓他想起春雨后初綻的白茶。

擠到臺前時，一支《霓裳》正到酣處。

領舞的姑娘足尖輕點，腰間金鈴脆響，顧玲瓏跟著拍子輕輕晃頭，眼中映著萬千燈火，亮得驚人。

李長夜望著她側臉，忽然覺得掌心的錦囊有些發燙。

遠處爆竹炸開一朵金花，照亮她睫毛投下的淺淺陰翳。

“猜燈謎去！”

曲終時顧玲瓏突然轉身，險些撞進他懷里。

李長夜下意識扶住她肩膀，卻見她已靈巧地鉆出人群，朝不遠處懸滿紅紗燈籠的高臺跑去。

這一刻，李長夜忽然覺得，陪這位大小姐逛廟會，似乎也不失為一樁美差。

一座朱漆高臺前懸掛著數十盞紅紗燈籠，每盞燈籠下都垂著一張灑金箋，墨字飄逸地寫著謎面。

臺前已圍滿了猜謎的游人，有搖著折扇的文人雅士，也有結伴而來的閨秀小姐，更有不少尋常百姓湊著熱鬧。

臺上一名須發花白的老者捋著胡須，笑吟吟地看著臺下眾人爭相競猜。

顧玲瓏眼睛一亮，拉著李長夜擠到前排，仰頭看著燈籠下的謎題。

“‘畫時圓，寫時方，冬時短，夏時長’，打一字。”

她輕聲念出謎面，眼珠一轉，唇角微翹，“這有何難？是‘日’字！”

老者撫掌而笑：“姑娘聰慧！”

說罷取下一盞小巧的兔兒燈贈予她。

顧玲瓏接過，得意地朝李長夜晃了晃：“怎么樣？”

李長夜挑眉，目光掃向另一盞燈籠：“‘半邊鱗甲半邊毛，半邊腥膻半邊臊，半邊山上吃青草，半邊水中戲波濤’，打一字。”

顧玲瓏蹙眉思索，李長夜卻已淡然開口：“‘鮮’字。”

老者贊許點頭，取下一枚精致的玉佩給他。

顧玲瓏不服氣，又指向另一盞燈籠：“‘有眼無珠腹內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落葉分離別，恩愛夫妻不到冬’，打一物！”

“竹夫人。”李長夜不假思索。

顧玲瓏瞪他：“你怎么全知道？”

李長夜低笑：“顧大小姐莫非以為，只有你飽讀詩書？”

顧玲瓏輕哼一聲，忽然眼睛一亮，指著一盞格外大的燈籠：“這個你肯定猜不出！‘一物生來兩面坡，坡頂常年水不涸，坡下不見水流過’，打一物！”

李長夜沉吟片刻，搖頭：“這倒未曾見過。”

顧玲瓏得意一笑：“是‘磨盤’！”

老者哈哈大笑：“姑娘博學！”說著取下一對精致的金絲香囊贈予二人。

顧玲瓏接過香囊，湊近李長夜，壓低聲音道：“怎么樣？服不服？”

李長夜垂眸看她，面具下的唇角微勾：“服。”

燈火映照下，她的眸子亮如星辰，紅唇微揚，帶著幾分得意。

忽聽臺下一陣騷動。

人群如潮水般分開。

一位身著錦緞華服的年輕公子緩步而來，手中灑金折扇輕搖，在月色下泛著冷光。

他面容俊美卻透著陰鷙，狹長的鳳眼微微瞇起，陰冷的目光在顧玲瓏身上肆意游走。

當瞥見她腰間那枚熟悉的玉佩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喲——”他刻意拖長的尾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刺耳，“這不是我們顧家的大小姐嗎？”

錦衣公子言語輕佻，帶著幾分惡意的愉悅道：“深更半夜不在閨閣繡花，反倒戴著面具與陌生男子同游...”

“當真是……不知廉恥！”

最后四個字咬得極重，像淬了毒一樣。

他身后四五名虎背熊腰的隨從立即發出哄笑。

有隨從故意將燈籠往前一送，昏黃的光線直刺顧玲瓏的面具。

“夏堅！”顧玲瓏一把摘下面具，俏臉含霜，“本小姐愛去哪兒就去哪兒，輪不到你多嘴！”

李長夜微微瞇眼，不動聲色地向前半步，將顧玲瓏半掩在身后。

這細微動作卻未逃過夏堅的眼睛，他冷笑一聲：“這位兄臺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