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離山后,一道白玉天梯橫空而立,自高峰貫穿云海,直入蒼穹之巔。天梯隱于霧中,遠(yuǎn)望仿若斷橋橫空,凜然莊嚴(yán),靈氣流轉(zhuǎn)間有道音回響。
這是太一宗試煉的最后一關(guān)——登天梯,亦是最殘酷的一關(guān)。此階并非考修為,而是考心性。凡心志不穩(wěn)者,輕則失神,重則瘋魔。
蘇禾站在階下,仰望云海深處那若隱若現(xiàn)的盡頭,心中一片寂然。她的掌心微微發(fā)熱,那是疏香冊沉眠于丹田深處的微光律動,似在回應(yīng)。
執(zhí)事林璟目光掃來,淡聲喚道:“編號一四九,蘇禾。”
她深吸一口氣,攏了攏肩上的破布包,走上第一階。
一腳踏出,天地頓靜,耳邊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下一息,四周如鏡水破碎,她腳下的白玉臺階消失無蹤,天地重組。她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立在了清水村的村頭。
初春光景,桃花盛開,炊煙裊裊。
她面前是熟悉的老屋,院門半掩,透出飯香與笑語。
“禾兒,回來吃飯了。”
屋內(nèi)傳出母親的呼喚聲。
蘇禾心中一顫。
父親蘇明堂坐在堂前研墨,聽見聲音抬頭笑了,眼神里滿是慈愛。他沖她招手,像從前每個午后一樣,喚她念書、磨墨。
屋檐下,孩提時的自己正抱著《聲律啟蒙》,一筆一劃地描著紅字,唇角還沾著米湯。
這一切太真實了,真實得仿佛她從未離開過,仿佛那疏香古籍、祠堂崩塌、父親斷魂、山林求生……從未發(fā)生。
她眼眶發(fā)熱,腳下卻未動。
她抬手,看見自己手腕上一道淡淡的疤痕。
那是她逃入山林時,被荊棘劃破的。她記得那夜風(fēng)雪如刀,她在雪洞中蜷縮一夜,靠啃干草根熬過。
她輕聲開口:“你們……不該還在這里。”
那幻象中的父親眼神溫和,聲音低柔:“禾兒,留下吧。修仙太苦了。你年紀(jì)還小,不必獨自承受那么多。”
“你已經(jīng)夠苦了。”
“只要留下,一切都會好起來。”
她的腳步微微動搖了。
幻境越來越真實,空氣中的花香、飯香、紙墨香混在一起,如故鄉(xiāng)最溫柔的夢境。
她緩緩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淚意在眼中打轉(zhuǎn),卻在下一刻猛然停住。
院門后的“母親”露出笑容,卻那笑中多了一抹她從未在記憶中見過的東西——憐憫。
她心中一驚。
這不是母親的笑。
那一刻她醒悟——這是幻境。
她猛然退后半步,掌心一翻,陪她一路的短匕首出現(xiàn)在手中。
“你們?nèi)羰羌俚模也荒茉衮_自己。”
“若是真的……你們會希望我活下去。”
匕首向前刺去,幻境如同墨染冰面,寸寸碎裂。
天地重新歸于寂靜。
她又重新站在天梯之上。
突然一道聲音如古鐘鳴響,莊嚴(yán)肅穆,在她耳畔響起。
“你為何修行?”
蘇禾靜靜站立,眼中殘留淚痕,面上掠過茫然。
她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畫面——父親的血咒、山林的咬傷、夜半的毒瘴、被人嘲笑的目光、破布包下藏著的符紙與草藥。
她沉默了許久,那聲音卻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蘇禾頭痛欲裂,只好艱難開口道,
“我想變強,我太弱了。弱到親人為我而死,弱到連掙扎的資格都沒有。”
“我不想再眼睜睜看著所愛之人死去,不能救他們,也不能替他們說一句話。”
回答完畢,那聲音卻絲毫沒有消失,還在繼續(xù)問著,“你為何修行”
蘇禾沉默許久,久到仿佛已經(jīng)沉睡過去,終于蘇禾沙啞卻堅定的聲音響起:“守護(hù)。為了守護(hù),守護(hù)我在意的人,守護(hù)……蒼生”
不知為何,蘇禾脫口說出了守護(hù)蒼生四個字。
問心之音再度響起:“你愿以此為道,執(zhí)守此心,負(fù)其代價?”
蘇禾閉目,緩緩點頭:“愿承。”
那一瞬間,金臺震動。
靈氣如潮水自虛空涌入她體內(nèi),丹田微震,靈脈轟鳴。
她仿佛置身靈泉中心,靈氣如絲縷編織成新的經(jīng)絡(luò)。
煉氣三層,四層,四層中期——突破仍未停。
直至煉氣四層巔峰,才穩(wěn)穩(wěn)停住。
疏香冊內(nèi),小白感應(yīng)到蘇禾的變化愣在原地,不知為何淚流滿面。
一道道靈光自虛空落下,凝聚成護(hù)體之陣,將蘇禾穩(wěn)穩(wěn)托住,緩緩送上天梯之頂。
此刻廣場早已寂靜,眾人皆驚。
蘇禾身影從光中浮現(xiàn),衣衫微動,神情平靜,卻隱隱透出一絲難以言說的沉著。
高臺之上,一名青袍長老負(fù)手而立,看著她的身影,目中露出幾分意外的贊許。
“登階破心魔,問心得道心,氣機(jī)自成,登頂天梯,八歲童女,竟有如此根骨。”
“此子,可引入真?zhèn)鳌!?
執(zhí)事林璟看了她一眼,目光復(fù)雜。
“雖來得晚,但她走得最遠(yuǎn)。”他低聲說。
“蘇禾,太一宗內(nèi)門弟子。”
蘇禾微微點頭,低聲道:“多謝。”
然而她剛踏下天梯,天地忽然一震。
一道宏大的神識自天穹而降,剎那間籠罩整個廣場。
眾弟子心神一震,紛紛匍匐在地,連執(zhí)事林璟都臉色驟變,低聲行禮:“見過玄風(fēng)道尊。”
下一瞬,虛空裂開,一道青袍身影從天而降。
那人不過二十許年歲,面如冠玉,眸中星輝流轉(zhuǎn),氣息卻深不可測。
“蘇禾,我的關(guān)門弟子”
那人低聲喚道,聲音不帶一絲情緒。
蘇禾猛然抬頭,心頭警兆驟起,卻見那青袍人屈指一彈,一道靈光卷起她整個人,瞬間破空而去。
眾人連驚呼都未出口,虛空已然合攏。
“她……她才幾歲?”
“玄風(fēng)道尊數(shù)百年來未收徒,今日竟親至!”
“不是說他閉關(guān)多年,已經(jīng)不問宗門之事了嗎?”
“那孩子登階時天象異動,我就覺得不凡!”
而站在高臺上的幾位長老,神色皆不太自然。
有長老冷哼:“玄風(fēng)師弟太過任性,什么都不問,就直接搶人。”
“可若真是道心大成,又能引天象……如此天資,不由他收,難道由你我來教?”一名白須老者搖頭失笑。
掌門真人此時也終于開口,聲音溫和卻不失威嚴(yán):“他既出手,自有其意。蘇禾此子,心性堅韌,道基穩(wěn)固,確實可為大器。”
“既入玄風(fēng)門下,內(nèi)門諸事便按真?zhèn)鞔鎏幹谩!?
眾長老俱是默然。
此話一出,蘇禾的地位已然不同。
她不再只是一個寒門小女童,而是被宗門最強戰(zhàn)力、年輕一代第一人、現(xiàn)任太一宗化神境最年輕長老親自擄走、強收為徒的存在。
太一宗弟子中,有人面露不忿,有人目帶羨艷,更有人垂眸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