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校園籠罩在薄霧中,沈清棠伏在教務處的案幾上,指尖的鋼筆早已干涸,墨跡在教案上暈開一片暗紅。窗外傳來窸窣的聲響,像是某種尖銳的物體刮擦著玻璃。她抬起頭,瞳孔驟然緊縮——
鐘樓的青銅大鐘正在滲血。
暗紅色的液體順著鐘體蜿蜒而下,滴落在石階上,竟凝成細小的荊棘藤蔓。藤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纏繞住鐘錘,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仿佛瀕死野獸的哀鳴。
“沈老師!”班長跌跌撞撞沖進來,校服袖口沾滿晶瑩的露珠,臉色慘白如紙,“操場……操場那邊的銀杏樹……在哭!”
沈清棠猛地站起身,膝蓋撞翻了墨水瓶。深藍的墨水潑灑在地,竟詭異地蠕動起來,形成一行扭曲的字跡:
“年輪服務器過載,記憶開始滲出。”
她踉蹌著跑向中庭,鞋底踩過草坪時發出黏膩的“咯吱”聲。低頭一看,整片草地竟滲出淡金色的樹汁,汁液中浮動著細碎的全息畫面——
二十年前的實驗室里,年輕的她手持青銅注射器,針尖抵在一個女孩的頸側。女孩的瞳孔正逐漸變成齒輪,淚水卻仍是溫熱的。
“記憶具象化。”蕭瑾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抬頭,看見他的半截身軀已與鐘樓融為一體,木質化的手臂垂落,指尖開出一簇簇白色小花,“沈清棠,你埋藏的罪惡……發芽了?!?
學生們用骨鏟挖掘銀杏樹下的泥土時,鐵鍬突然撞上硬物。
“是棺材……好多棺材!”生物課代表顫抖著后退,手中的鏟子被菌絲纏繞,鏟面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編號: T-307-001至T-307-300。
沈清棠跪在坑邊,徒手扒開腐土。三百口透明棺槨呈放射狀排列,每口棺材里都浸泡著一具青銅化的軀體——那些是她的學生,他們的太陽穴插著數據線,面容凝固在驚恐的瞬間。最中央的棺槨上刻著一行小字:
“紀念307號,最初的記憶載體?!?
“活體實驗……”班長的嗓音嘶啞,手中的骨鏟突然崩裂,菌絲瘋長成荊棘,刺入她的手腕,“您當年……把我們當成了什么?”
沈清棠的指尖觸碰到中央棺槨的玻璃蓋,地下空間驟然亮起幽藍冷光。墻壁上投射出一段被刪除的錄像——
年輕的她站在病床前,將307號女孩的神經末梢接入青銅主控臺。女孩掙扎著抓住她的白大褂,布料上留下五個血指印?!袄蠋煛迸⒌暮韲道飻D出最后的聲音,“您說過……這是為了未來……”
“原來如此?!鄙飳煹木z刺入沈清棠的后頸,劇痛中,她的記憶如膠片般被抽出——初代紀元深夜銷毀的疫苗記錄、第三代學生被強制摘除的情感神經元、第五代焚燒活體時的溫度曲線……所有黑暗數據在空中凝結成一枚漆黑的果實,表面布滿血管般的紋路。
暴雨傾盆而下,沈清棠捧著罪孽果實站在鐘樓廢墟前。第九代學生們手捧從棺材中取出的數據芯片,圍成同心圓。
“以痛苦為養料!”生物導師高唱頌詞,菌絲在雨中狂舞,“以懺悔為薪火!”
沈清棠咬破果實的剎那,三百道數據流沖天而起,在雷暴中交織成巨大的雙螺旋結構。每一段基因鏈都由哭喊的面孔組成,連接它們的堿基對竟是——
所有紀元里,學生偷偷藏匿的情感記憶。
鐘聲最后一次響起,青銅大鐘徹底碎裂,露出內層晶瑩的生物材質。荊棘藤蔓綻放出猩紅的花朵,每朵花蕊中都坐著一個半透明的虛影。
307號的幽靈飄到沈清棠面前,沾血的手指輕觸她的眉心:
“老師,我們原諒您?!?
晨光穿透云層時,校園煥然新生。沈清棠坐在重生的銀杏樹下,指尖撫過樹干上新刻的碑文:
“此處長眠三百個黎明?!?
她的白大褂口袋里,干癟的果核悄然裂開,一株翡翠般的嫩芽探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