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時川見情況已經穩定了,回頭看向郢瑤。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眼淚。
避無可避的疼痛沒有落在她的身上,卻落在了她的心里。
于是郢瑤流下了眼淚,于時川連忙將她拉倒東邊的角落。他抱著她站在她房間的門口,因為郢瑤為他落下眼淚而開心,所以笑著安慰她:“沒關系,不疼,他就是個紙老虎,看起來壯,實際上沒什么力氣,一點都不痛?!?
郢瑤卻沒有因為他的安慰停止哭泣,淚水反而如決堤般傾瀉而出。
于時川哭笑不得,只能將她抱在懷里耐心哄。
“好了好了,不哭了,等下眼睛腫了看不清我的帥氣了?!?
“不哭了好不好,剛才那么英勇把人家都吸引出來了,我的阿瑤真聰明。”
“大家都在看你了,待會你會很尷尬哦,我們不哭了?!?
“警察來了,在叫你過去了解情況了,我們阿瑤不哭了好不好?!?
收效甚微。
于是于時川只好殺手锏。
“阿瑤,乖一點?!?
懷里的哭泣聲果然漸低,只是將他抱得更緊了。
于時川內心的滿足,從未感覺愛情的甜蜜如此充盈。
事情很明了,證人又很多,男人被帶走了。
紅著眼睛的郢瑤將他帶回房間。
折起袖子看落在他肩膀上的傷,紅紅的一大片。
“痛不痛?”她說著聲音里又帶上了哭腔。
于時川搖頭。
“笨蛋,你不會躲開嗎?”
“我忘記了?!毙液脹]有躲開,他想。
郢瑤取出冰塊裝進保鮮袋里充當冰袋,然后在找了一件薄襯衫裹住冰袋。
一邊幫他冷敷一邊怯怯地向他認錯:“我錯了?!?
這一刻的郢瑤,柔軟到了極點。
于時川伸手從她手里拿過冰袋,他怕她拿著冰袋的手冰著,“沒關系。我知道阿瑤你不是沖動去敲門的?!?
那種情況下,她也想到了應對辦法,只是要冒點險而已。她也做出了合理的反應,只是沒有想到意外會來得那么快。
但,她依然后悔了,很后悔。
于時川啊,赤誠的笨蛋。
后來,郢瑤想,如果不是他這樣毫無保留的給予他的愛,是不是就可以更長久地擁抱他。
可是,他辜負了那樣毫無保留愛她的于時川,這讓郢瑤因此討厭自己。
后來,于時川記住了她所有的小習慣,她愛看史書,尤其喜歡明史,最討厭看清史。她喜歡那個“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的于謙,四處搜羅有關他的事跡。
閉店之后,她大多數時候都會坐在露臺位置上喝完一整罐啤酒再回民宿,如果心情不好,可能會喝兩到三瓶,她的酒量很好而且有些貪酒。
多數時候她中午十二點才會到店里上班,早上大多時候要去菜地,偶爾會騎著電動走在山海間。
原來香菜并不是她的貓咪,而是一個客人遺棄在店里的。最近,香菜發情了,追著小母貓整夜不回家,她因此氣得跳腳。
她沒有手機,而且堅決不肯用他買的手機。
和她在一起越久,于時川隱隱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于時川,這輩子砸在她手里了。
但那時候的于時川不知道,毒藥總是包裝的可口,就像有毒的蘑菇最美麗。
直到那一天。
七月,盛夏的山海個性鮮明,時而晴空萬里,天高云淡,時而雷聲轟隆,閃電齊鳴。那一天虛空之中乍然響起的雷鳴像是一道分界線,將于時川的幸福與痛苦劃出強烈的分割符。
瘋狂的夜晚過去,她在他的懷中安然入夢,他饜足的將她揉進身體里,直到天明醒來,他柔軟的姑娘依然抱著他無比依戀,夏雷自遠山而來,轟隆隆由遠及近,一直近到好似就在頭頂乍響,可被幸福填滿的于時川卻毫無所覺,他親吻她的額發,將她的氣息融入自己的呼吸之間。
然后兩個人一起去吃早餐,散步。悠然地好似一對度假的神仙眷侶。
然后于時川接到了小姑姑打來的電話。
小姑姑昨天上山,將于奶奶帶下山做復查。
郢瑤站在他身邊安靜的等待,聽見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她原本抱著他臂膀的手下移與他十指相扣,然后于時川垂眸與她對視,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掛斷電話后,他主動告訴她,“奶奶的復查結果不太好,目前懷疑是復發,需要做一個腹腔鏡手術確定腫瘤是良性還是。”
“嗯,別太擔心,一定沒事的。”郢瑤安慰道。
“我知道,但是?!庇跁r川忽然正色問道:“阿瑤,我想等奶奶做完手術正式把你介紹給她認識,你愿意嗎?”
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她怎么會不懂其中暗含的誠意與期盼呢,于是,她說:“好?!?
她將他送上車,始終乖巧安靜。
“阿瑤,等我回來。”他說。
“嗯,你快去吧,小心開車,注意安全。”
然后淺淺的擁抱之后分開。
再尋常不過的告別,尋常到后來于時川仔仔細細回憶了無數遍,找不出一絲不對勁,她當時的神態表情語言動作,所有一切的一切,他那樣認真的回憶了無數遍,卻沒有找出一絲預兆。
這是,他們的最后一次見面。
七月末,奶奶的手術順利完成,留在了小姑姑家里休養。
于時川回到山上,他去民宿房間找她,卻沒有找到,菜地里也沒有她的身影,電動車停在花園餐廳,但人卻不在,于是他只好坐在吧臺,百無聊賴的翻她之前看過的那本《南北朝》,于燕妮此時已經重新復工回到了店里,走過來朝他打招呼,“時川,奶奶怎么樣,還好嗎?”
“已經出院了,小問題?!?
“那她回來了嗎?”
“在小姑家,小姑不放人?!彼⑽⑿α诵?,無奈說道。
“也好啊,兩老人家在這邊生活你小姑姑肯定也不放心,”
“嗯?!?
然后于燕妮看見他放在吧臺上的書。
她拿過去一邊翻然后無意提起,“阿瑤的書落在這了啊??上]辦法再給她了?!?
于時川動作一滯,試圖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他聽見了自己心臟的慌張的顫抖,“什么意思?”
“啊,阿瑤辭職了?!庇谘嗄莸坏?。
“去哪了?”他努力平復心底的翻滾的浪潮,盡可能令自己的語調顯得平靜。
“不知道啊,她說回去之后再聯系,但直到現在也沒有她的消息,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
一瞬間,于時川的山海天崩地裂,他慌不擇路的走出餐廳,不可置信的尋找她的蹤跡,怎么會呢,明明一周之前,他們才通過電話,她在電話里說想他,她的輕柔的聲音那樣歡快的對著他軟軟地撒嬌。而現在,于時川遍尋她的蹤跡,可有關她的一切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她從未存在,仿佛他們之間的一切只是一場幻夢。
于時川感覺自己的心口好似被沉重的巨石傾軋,一陣陣的悶疼翻江倒海。所謂痛徹心扉,不過如此了。她怎么舍得,她怎么可以,拋棄他。
在他們感情最濃最幸福的時刻,她怎么會扔下他離開,于時川一遍遍的回想過往的一切,她的語言,她的神情,她的愛,她的眼淚,她在他懷里像貪歡的貓咪軟軟地乞求。
可這一切,消失了。
于時川孤獨地走向竹海,試圖在任何他們曾經有過回憶的地方尋找她留給他的線索,他一次又一次翻開手機的短信電話以及社交軟件的信息,好似她只是與他玩一場特別的游戲,需要他找到線索,才能解碼她的去向,可一切,都消失了。
他望著層層疊疊翻滾的竹海浪濤,親眼看著這片山海被呼嘯的山風吞噬。
他自以為的安寧,自以為的愛,像夏日夜空里一閃即逝的驚雷。
雷聲轟鳴之后,是窒息般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