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于時川早早就醒了。他看著鏡子里自己浮腫的臉,腦海中卻浮現出一雙迷蒙卻流光溢彩的杏眼,心頭復雜的情緒一點點化開,清醒過來的于時川忽然發覺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冒失的告白了,卻忘記明確對方的意愿以至可能將自己陷入尷尬的情境,于時川捧水澆上臉龐,想要暫時隔斷焦躁的情緒。
出門后他沿著后山竹林開辟的一條小徑慢行。此刻的山林滿布晨霧,沒多久就打濕了他額前的碎發。不遠處小徑的盡頭一片白芒,給人以一種攀上盡頭就能撥云見霧的感覺,但真要走到盡頭了才會明白,山坡的后面是另一座山,小路的盡頭是另一條小路。這或許就是山的魅力,永遠給與希望,永遠不滿足期盼,但若想隨時停下來吹一吹濕潤的山風,聽一聽竹海的浪濤,山也不會辜負你。
但熟悉這里的于時川不需要停在這里,他有自己經年發掘的桃源。
而當于時川愜意的在竹林中漫步的時候,郢瑤卻因為夢境睜開了眼睛,眼角淚滴緩緩滑落,滴在地板上。
落地窗外,清晨的竹海碧波翻涌,遠處的群山更是迷蒙一片,窗戶底下的蠟燭熏香燃盡,燭心也被余蠟吞沒的只剩下一個小小的黑點可供辨認。
她抱膝將頭埋進臂彎里,就像是想要重新重溫清醒的夢境。香菜走過來蹲在她的腳邊,喵喵喵的叫了好幾聲。
于是她只好伸出手摸摸香菜圓圓的腦袋,望著他圓潤燦爛的眼睛出神。
時近中午,阿明抱著香菜在露臺上和幾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們聊天。
“哇,你好幸福啊,住在這里每天心情都會很好吧。”
“還不錯啊?!?
“誒,聽說冬天下雨這里更美,是不是很多人都會在這里長住賞雪啊,你們民宿有沒有那種長住旅居的人???”
“有啊,不過夏天更多。”
“啊,為什么?”
同行的姑娘,“當然是為了避暑啊你傻啊。”
“對哦,夏天到處都很熱,山上氣溫低肯定很舒服,哇,我也好想一直留在這里啊?!?
“好啊,那你留下吧,正好讓我和曉婷擺脫你這個拖油瓶然后雙宿雙飛?!?
“不行不行,我是牛皮糖我要粘著你們?!?
于時川在餐廳找了一圈沒看見郢瑤,于是只好出來問阿明,“阿明,今天就你在?”
“是啊,阿瑤和叔叔嬸嬸上山挖筍去了?!?
“哇,是啊,還可以去挖春筍,肯定很好玩啊?!逼渲幸粋€女孩子開心的說。
“你在想什么,我們挖來干嘛,而且人家是本地人當然可以去挖啦,你要是敢去,馬上就會被人舉報然后抓起來!”
“那舉報我的人一定是你!。”
“啊,你好聰明哦,我要拿著舉報你的獎金和曉婷游山玩水?!?
······
幾個姑娘一起哈哈哈大笑起來,阿明也朗聲笑起來,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對于時川問道,“川哥,你是本地人,你知不知道這附近除了景區還有哪里有風景好的地方,他們想找景點里面的沒有的風景?!?
于時川知道一兩個沒有被納入景區但是風光不錯的地方,但他不想多事,所以只是笑著說:“風景好的都被納入景區了,剩下的地方和里面差不多的?!?
雖然是略帶敷衍的話,但于時川桃花眼高鼻梁,是那種氣質端正卻毫無攻擊力的帥氣,加上他聲音又極為沉穩柔和,親和力指數很高,所以聽者完全沒有感覺到。
幾個姑娘還在嘰嘰喳喳的談天說地,阿明跟在于時川后面走遠了些,然后小聲問他,“時川哥,你真不知道???”
“什么?”于時川的心思不在這,沒反應過來。
“景色好的地方啊!有一次你和老大說起小時候的事情,不是提到過一個洞穴,里面還有暗河的那個?!?
經過提醒,于時川已經知道他說的那個地方是哪里了,“那里其實很危險,而且也比較遠,小時候不懂事天不怕地不怕哪里都敢去,現在想想都是命大?!?
“那其他地方呢,這么大一片山,肯定有的吧?”
“有啊,有機會我帶你去。”
阿明一聽這話就激動了起來,眼里的星星都要跑出來了,賤嗖嗖的說:“川哥你真好,愛你愛你喲。”
聽了這話的于時川卻忽然停下腳步,深邃的眼眸盯上阿明的雙眼,問道:“阿明啊,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個關于我的傳言?!?
“什么傳言?”傻傻呆呆的阿明反問道。
“很多人說我喜歡······”
提示到這個程度,傻呆呆阿明也終于反應過來了,脫口道:“啊,就那個說你喜歡男人的傳言?!?
“嗯,你們都知道吧。”
“知道啊,但是我們都不相信?!?
“你們?”于時川抓住重點。
“嗯,我和老大還有平哥都不相信?!?
為什么單獨漏掉了郢瑤?心情焦躁的于時川于是更焦躁了。
對于于時川忽然在意起這件事情的阿明擼香菜的手忽然停住,然后忽然滿臉驚恐地問道:“哥,不會吧,不會是真的吧?!?
正郁悶的于時川準備給自己找點樂子,于是換了一副意味不明的笑臉對他說:“你猜?!?
說完他還輕輕拍了拍對方的屁股。
阿明當場呆住。
于時川開心了,哪知道轉頭就對上了那個他想了一上午的人影。
但對方神情泰然,而且臉上還掛著笑意,只一個對視,他就已經明確了苦惱一上午的答案。
“那就給我吧?!?
恍惚間他好像又回想起了她那又輕又柔的聲音。
郢瑤穿過擋在兩個人前面的幾張圓桌,繞到他的身后,不動聲色靠近,趁機牽了牽他的手,然后擦身而過。只一瞬間,于時川的唇角就高昂著不肯再回到原位,就像陡然提到嗓子眼的心跳。
春天啊!這可惡地令人迷醉的春天!
時間拉回春末,躺在搖椅上眼望星河的于時川心情很好,忽然提議道:“爺爺,喝一杯啊?!?
但是當即被奶奶用蒲扇敲了一記腦殼,旁邊的老爺子也冷冷“哼”了一聲。
自討沒趣。
于時川瞄一眼院子下面不遠處依然閃著燈光的露臺,以及就坐在露臺上遮陽傘下的那個人,然后站起身伸個懶腰,背著手老大爺似得溜出院子走了下去。
于時川走到她前面,有所感應的郢瑤抬頭,下意識就要張口說“你好”了,發現是他,于是合上書,他這時才發現她已經從昨天翻的那本明史換成了五代十國。距離那個暗夜不過才一周,但他覺得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明明今早見過面,但依然還是想要見面。
她躲在他的影子里,展開輕柔的笑意,伸出手指牽住他的衣角,明明是簡單至極的動作,再平凡不過,但他卻心生歡喜,絲毫沒有覺得有著與從前巨大反差的郢瑤這樣有什么不妥。
因為他一直知道,她是極端的。
極端的冷淡,極端的熱烈。
好吧于時川,認栽吧,承認哪怕這片安寧的山海被她攪得天翻地覆,你也只會任他為所欲為甚至遞上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