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不大,不久,于時川就在便利店門外再次看見了她,這次她應該剛洗頭沒多久,頭頂細碎的發絲被涼風吹得胡亂搖擺,牽著一只圓胖可愛的奶牛貓坐在便利店前面的公園長椅上吃冰棍,奶牛貓卻一直上躥下跳想要掙脫繩索的束縛,只可惜主人半點理會也沒有。
當天晚上于時川再次踏入花園餐廳,郢瑤正在吧臺后面看書,四周音樂聲和零散的人語聲互相交織,鬧哄哄的一片,而她置若罔聞。
于燕妮挺著高高聳起的肚子走到他身邊,笑著和他打招呼,“小川,最近看你回來蠻勤的啊,該不會是在城里混不下去了吧!”
相識多年,說話格外隨便。
“哦······混不下去燕姐準備收留我?”他也笑嘻嘻的順桿爬。
“好啊,求之不得呢,月薪2500,既不包吃也不包住,也不欺負你,不要你做菜,端端盤子洗洗碗擦擦地就可以了,工作輕松而且不用帶腦子,明天入職怎么樣?”
“真是驚喜,沒想到我和燕姐的交情還能值不少錢哦!”他一邊說一邊做出驚訝的表情,與王平和聽到他們說話聲音走出來的店員阿明對視一眼。
三個人笑起來,王平才說,“貴不貴不確定,重是越來越重了?!彼抗馊岷偷耐蜓嗄莞呗柕亩亲?,“你燕姐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店里又離不開人,她身邊也離不開人,雖然店里現在經營穩定,但還是得有人盯著,可月份見大,她又是高齡產婦,我真想帶她下山去待著,有點情況也能及時反應,正犯愁呢?!?
“沒事啊,別聽他瞎擔心,我狀態挺好的,就是他嫌我年紀大了,想東想西。何況店里哪有什么事情,后廚前廳的人手都是做熟了的,我在這也就是隨便溜達溜達,根本不累,待家里還無聊呢,哪有待這好玩?!?
“哇于燕妮,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人家擔心你擔心的都愁白了頭發,你呢,嫌人家想東想西?!庇跁r川看著他們一副琴瑟和鳴夫唱婦不隨的模樣,干脆利落的出言打趣。末了又拍拍王平的肩膀,“平哥,別管她,女人就是這樣,你跟她商量,她跟你打馬虎,所以咱男人就應該強勢點,你別管她愿不愿意,直接扛著打包帶走,她能怎么樣?!?
王平聽說他玩笑話里的關心,于是很是贊同的笑了笑。
一旁的阿明賤嗖嗖的問道:“需要幫忙嗎?打包的活我擅長!”
于是引來了于燕妮的一記眼刀。
“阿明!”······
然后幾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旁邊那道安靜的身影始終安靜,除了偶爾翻動書頁的指節輕動。
有時候她會因為客人的詢問然后起身,于時川聽見她答話的聲音極輕極柔,溫柔到了骨子里,讓他沒來由的聯想起明媚晴空中飄飛的如絲的薄云。
而窗外,樹木發出沙沙沙的響聲,仿若下雨時的珠落,在暗夜里顯得喧囂又孤寂。
于時川抬腿踏上回家的路上的幾步臺階,然后忽然停下來,望著天際幾近正圓的明月呆呆出神。
正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納涼的老人看見那道頎長身影,暗暗道:“這臭小子,大半夜不回家裝什么電線桿??!”內心覺得,這臭小子高大又帥子,真不愧是他老于家的種,可惜了了,偏偏喜歡男人。
于時川喜歡男人的秘密已經不能稱之為秘密了,家里人知道,于燕妮也知道,甚至連店員阿明和后廚幫工的幾個阿姨也都知道,村子就這么大,嘴碎的人也不少,可謂人盡皆知,閑言閑語不少,可也沒人敢舞到正主面前啊,更何況,于時川根本不介意,或者說,閑言的源頭就是他。
閑言制造出來的頭幾年,但凡他出現的地方都會引發一陣口誅筆伐,唾沫橫飛是常有的事情,每每都以他的死不悔做結束語。久而久之,這個事情干脆沒人再提起。
但沒人知道,這只是于時川為了真實目的而做出的掩飾。
兵者詭道,自損八百也好,損一千也罷,為了最終的勝利,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名聲而已,不要也罷。
周一的早晨,天才蒙蒙亮,于時川早已洗漱完畢,拎著包站在房間門口環視一圈,確定自己沒有落下東西,然后才出了門。比起日暮時的山海,于時川其實更喜歡清晨天微明時,一來是因為空氣很好,二來,是因為清晨的山海,很安靜,他習慣打開窗戶走山道,任由山風將最后一絲昨天的氣息吹散,那種因為涼意帶來的清醒令他格外著迷,風聲入耳,也只剩下風聲,極致的喧囂帶來極致的安寧,只剩下了人與風,他沉迷于此。
但,不算快的車速之下,他忽然看見了那個身影。
是郢瑤,她正吃力的推著電動車從下往上走,大概是車壞了或者沒電。
不及他想太多,人已經下了車,大聲喊他的名字,“郢瑤?!?
然后她轉過頭,迷茫的眼神聚焦落在他身上,問好道:“你好?!逼届o無波仿佛只是如平時一樣在店里遇見了他
“怎么了,車壞了嗎?”于時川快步上前。
“嗯,突然沒有反應了?!?
“沒電了?”
“應該不是,昨天剛充滿電?!?
于時川看了看車胎,是完好的,車子又沒反應,想大概是控制器之類的東西壞了。她的臉頰因為推車走而一片通紅,“你不會準備推回去吧,怎么不打電話找人幫忙?”
“我慢慢走就好了。”
“這里離餐廳差不多有三四公里了。”這回答令于時川不禁哂笑出聲,“你打算推著車爬三四公里的坡啊?!?
“原本是,但是遇到你了,可以借你手機給我用下嗎?”
山道上就算是輕裝步行三四公里已經很辛苦了,如果沒遇上他,她竟然真的要推車一輛毫無動力的電動車去那么遠,于時川簡直不知道該說她傻還是執拗。
“你等一等。”
手機在車里,他轉身回車上去取。
他等在一邊,看她連著撥通兩個號碼都沒有人回應的樣子。然后出聲道:“太早了,可能都沒開機。”
“嗯,阿明一向睡得很熟。”她淡淡道。
于時川的指尖一動,然后向她伸出手,“手機給我,我找人來幫你?!?
他看著通話記錄那里兩串號碼,然后點開通訊錄翻找起來。
沒多久就掛斷電話對她說道:“你認識燕姐的表叔么?”
“不認識。”
“你沒帶手機,所以我跟他說明了你的情況,還有你的特征。我得趕去上班,不能陪你一起等。你就在這里等著,不要再推車往前走了,萬一錯過,就聯系不上他了?!?
于時川很仔細的囑咐道。
郢瑤點頭,臉上的緋紅已經退去,輕輕柔柔的答應,“嗯,好?!?
于是于時川又想起了薄云飄飛的模樣,怎么會有人的聲音,這樣輕呢,他暗暗的想。
他從后視鏡里看見她倚在欄桿上向遠方望去。
遠山一帶碧色隨著天明漸漸清晰。
她沒有買東西,不是特意下山,沒有帶手機,不怕危險。
但她卻在凌晨出現在寂靜的山道上。
奇怪的女人,于時川暗暗想,然后忽然反應過來,應該給她自己的電話,到了之后給他報個信。
四十分鐘小時候后,還在市區穿行的于時川接到了她道謝的電話。
然后他說:“口頭感謝不接受啊,下次請我喝酒吧?!?
于時川早就注意到,她幾乎每天都會在打烊之后坐在露臺喝酒。
對面語聲有短暫的停頓,然后回答:“嗯,好的?!?
像是她無數次的面對客人的請求回答的那樣,那道輕柔如水的溫柔嗓音,好似已經干涸的古井,不因任何人任何事情再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