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才繡了三分之二。
下半部分只有精密繡線延展開的淡淡的輪廓。
繡架前。
安靜地坐著此間主人——季逾。
他劈了一根膚白色的絲線穿上,捋直。
右手肘支在枕手板上,閃著銀光的尖銳的針自繡畫下端女孩的手指間緩緩刺入,左手從布面下方引出,再刺上來。
一針一線,從容利落。
間或目光看向窗外風景,他手上的動作一刻未停,但下針卻能毫厘不偏。
極致體現出了他繡功的卓絕。
“老板,門口有個叫張卻的人找。”小罅的木門外,二十來歲的男店員——青枝低聲說。
“今日周幾?”季逾問。
白皙修長的指尖動作行云流水。
“周六。”
“不見。”
門口,青枝把話原封不動傳達至張卻耳朵里。
張卻冷呵呵笑了兩聲:
“還真是一言九鼎,一絲不帶移動的!沒事。你先去吧。周日我再登門。”
青枝躬身禮別。
銅環大門吱呀關上。
四個小時后,窈蔚居大門砰砰響起。
青枝披著睡衣起來,開門后愣了兩秒:“張少爺!”
張卻濃眉一彎,朗然笑開:“周日了。”
“我季逾哥呢?”
撇下一臉懵逼的青枝,他不客氣地鉆進門,邊走邊說,“哦,睡了。”
季逾云氣結露入睡的習慣張卻記著呢。
青枝如臨大敵追上來:
“哎,張少爺,你不能進來,我還沒有問過我家老板,你明天再來吧。”
“明天?明天是周一,你老板不見客你不知道?”
青枝腦袋一歪,懵懂的大眼倏忽轉亮:“對呀。那你天亮再來。”
張卻說:“我在這里等到天亮一樣的。”
“不行。”青枝說,“我們窈蔚居從來不留外人。”
張卻說:“我又不是外人,我是你們老板的好朋友好哥們,是客人。”
青枝說:“可是,可是我們窈蔚居也沒有留過客人。”
張卻說:“你想說你們這里是從沒留過人吧?”
青枝點頭。
張卻眼里精光閃過:
“那我覺得你應該先去問過你們老板。”
“我和你家老板一起回來的那天,是他說我周日可以來找他的。”
不明狀況,不知如何應對的青枝原地歪了兩下腦袋:
“那,你先在外院等等,我去問問蓉叔。”
“蓉叔蓉叔,那個人要在我們家里等天亮,怎么辦?”
青枝關了里院門,小跑到季逾繡花那面窗下,搖動一棵盤虬臥龍的芙蓉樹。
老樹枝葉簌簌抖了抖,樹干中間一張溫儒的老人臉緩緩顯現。
“樓上怎么說?”芙蓉抬頭看拉起白紗簾的三樓。
青枝說:“早的時候說不見。十點十分就睡下了。可是人說,老板允許他周日來找,現在就是周日。要喊醒嗎?”
“先不要。”芙蓉說,“近來風調雨順,看來他作息規律,日日有彩霞,心情不錯。”
“不能打亂他。我背上的焦肉可還沒長好。”
芙蓉從樹里出來:“今夜月華充沛,你去養養元氣,我去處理。”
芙蓉捋平身上民國長衫,拖著老寒腿一拐一拐繞后院繞中院出來。
拉開門,看見張卻筆直如松地立在進里院的門外邊。
裝不知道他剛才偷偷往里瞄看的小動作,說:
“聽青枝說張少爺來找我家老板,這么晚了,你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張卻跟茵蔚軒里的工作人員打過兩次交道,彼此多少熟。
張卻說是有要緊事,不過要當面跟季逾說,問蓉經理能不能幫他通傳一下?
芙蓉說,他們老板作息特別規律,睡下了就不能叫起來,問張卻可不可以天亮再來?
張卻說不行,事情很重要,就算是等一夜,他也要等在季逾醒來的第一時間把事情告訴他。
芙蓉考慮了會,說那他要不在會客廳休息一晚,等季逾起床了他再來通知他。
張卻一臉的失望遺憾,還是接受了提議。
芙蓉臨走,張卻拉住他勁瘦的手臂,神神兮兮地說他知道季逾是大佬,窈蔚居里也不一般,他在這里,有沒有什么需要注意?
為人處世老成穩妥的芙蓉雅善笑笑,說不要離開客廳,不要亂摸院里的東西就行。
“要不大叔你在這里陪我聊天吧。”張卻看著芙蓉和善的皺紋眼。
期待他點頭。
芙蓉面犯難色:“喲,我老骨頭可不比你們年輕人,不睡覺可不行。我去給你拿點吃的,你自己在這兒坐吧。”
芙蓉轉身從冰箱里拿了些零嘴放茶幾上,又交代張卻說冰箱里有飲料和水,渴了自己拿一下。
然后走了。
腳步聲遠去,消寂。
張卻旋即口袋里掏出個軟嘰嘰的糯米膠小鯉魚。
捧在掌心里:“蒔柳小姐,咱們就走?你一個人沒關系嗎?”
掌心里的小紅魚明明翻了記白眼,卻意外的萌死了。
如果對方不是蒔柳變幻的,張卻真想捏兩爪,親兩口。
“干活。”張卻輕輕說了聲,抓著小魚起來。
客廳燈光留一角昏暗,悄咪摸出了門。
躡手躡腳到里院門外,輕輕推開門。
謹慎先瞧一樣,見無異常于是側身滑進去。
一進院,立時他就感覺周遭平地起了一陣風。
涼得他毛孔縮了縮。
他手心里的捏捏樂玩具小魚突然也搐動了一下。
蒔柳也感覺到了內院外院的一些異樣——乍起的風似乎格外清,格外甜,像是蒼山之巔初雪萃激出冷杉幽芳的味道。
怎么有點熟悉親切?!
庭中偌大一方魚池水簾滴滴瀝瀝,漾開的漣漪撕碎月色鋪滿了水面。
張卻走到池邊,對蒔柳小聲說:“那你小心點。”
指掌一松,小魚啪啾一下竄入冰涼池水,直潛而下。
直盯著那一抹艷紅色消失,張卻才轉身準備往院子各處游蕩。
然而,就在他轉身剎那,他身邊的景物不知何時竟變成了他不曾見過的樣子。
進來的大門沒有了,宅院沒有了,兩層的磚木樓屋沒有了,三層的現代小平房也沒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煙霧彌漫的古樹參天的森林。
!!!
張卻心尖一顫,直覺不妙。
回頭想喊蒔柳,卻發現明明就在身旁的那方魚池也不見了。
“完了完了,入陣了!”張卻心中喃喃。
來窈蔚居前,蒔柳就提醒過他,季逾不是普通人,所以他住的地方必然也不普通,讓他自己留點心。
他想過季逾家從不準外人踏足的里院以及房間里安有各種機關什么的。
但沒想過是這樣的東西。